第93章 青山谷雨(第2/3頁)

裴青時提醒道:“可如今人才緊缺,六部尚且有著近半的空缺,各地的情況只會更差。那些有才幹的,多半是盯著六部的位置,怕不肯去西境。西境此番招賢,怕是不易。”

商白珩胸有成竹地說:“大靖經了四姓之痛,百廢待興,六部有機會,西境也有機會,便看各人如何取舍了。人各有志,有人往上瞧著官階,也有人低頭尋找出路。讀書人想要實現‘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抱負,便要先‘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①’,黃金屋、千鐘粟和顏如玉固然好,但也有像文公那樣甘於清貧之人。我覺得這招賢令實在是好,大浪淘沙,正好挑出大靖官場未來的中流砥柱。”

裴青時聽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先頭因存了爭強好勝的心,把與商白珩每一次來往都當作交鋒,偏要分個高下才行;輸的次數多了,便潛移默化變為向商白珩學習的心態。

他是一個極擅學習之人,共事一陣下來,裴青時已經越做越好,可每每在一些細節和認知上,總會被商白珩比得很難看。

好在他很快就學會了化解自己這種窘迫,輕輕笑了笑說:“道執說得對,西境如今要有真才實學肯幹之人,出心不純之人,去西境反而是拖累,且看誰人自薦了。”

商白珩邊聽邊點頭,他目光從弘德殿轉到裴青時身上說:“知猷,你如今替淩寒盯著戶部,西境糧餉之事,還需你多上心。”

裴青時正色點頭:“淩寒給我的來信中也時常叮囑西境的賬,西境難,我曉得利害輕重的。”

商白珩面色舒展說:“辛苦你了。”

“都是份內之事,何談辛苦,道執言重了。”裴青時望向商白珩,哪怕日日見著,他還是會被商白珩的白發驚著。

商白珩今年才二十九,比他還要小兩歲,卻先白了頭發。裴青時打量商白珩官帽下遮不住的青白發絲,左右想不明白,為何會突然早生華發。

他近日與商白珩走得近,慢慢說得上些私密話了,也就問了:“道執,我瞧著你最近白發又添了些,沒找大夫瞧瞧麽?”

商白珩略沉了目光。

八月初的風勢裏已摻進了些許西風,他已經與燕熙分開月余。他從未與燕熙分開這般久,以至於在每日公務之余,尤其是晨昏時刻,他總會望著西境的方向出神許久。

白發何處來?

商白珩輕笑道:“大約是被風吹的罷,發白並不傷身,不礙事。”

這話顯然是搪塞,裴青時想不明白商白珩這般平步青雲還有什麽不順心的,可再深的話已不便再問,他只好再提醒道:“突然早生華發,總歸還是反常。如今內閣諸多事務皆離不得你,你緊著自己身子,便是緊著公務。”

商白珩笑了笑說:“謝謝知猷提醒,我得空了便去瞧大夫 。”

他說的是客氣話,大夫是不必瞧的。

他近日連酒戒都破了,他連在信裏都不能說一個字的想念,唯一的放縱便是夜深人靜時的獨酌。

不敢多欽,淺淺幾杯,離醉還很遠,卻能給他些許暖意。

他的病在心事,不斷了心事,這發怕是黑不回去,而他的夜愈發的涼,沒有酒暖身,夜裏難睡。

戒不掉酒,更斷不了心事,商白珩知道自己大約是做不了聖人了。

做不了便做不了罷,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商白珩已經知足。

商白珩很少在白日裏釋放心中的情思,此時意志稍松,便意識到自己的松動,敏銳地封鎖了心神。

他的目光轉回弘德殿,琢磨著說:“知猷,你有多久沒有見到長公主了?”

裴青時愣了下,驚惶於商白珩竟然知道他曾經與燕楨有過來往,他一時羞愧難當,輕咳了聲說:“從立儲大典起,長公主便稱病不出了。”

商白珩盯著弘德殿說:“是啊,立儲大典乃是朝廷大事,長公主便是病得再重,也會盡力露面觀禮。知猷,你說,那弘德殿日日緊,裏頭有人麽?”

時至立秋,暑意未退,此時日頭正好,裴青時卻從商白珩的問話中感到隱匿又凜冽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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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散值前,有關西境的招賢令從吏部發出。

國子監裏學生多,頓時炸開了鍋。大家在外頭議了一輪,在一番激昂陳詞之後皆是保守地沒有表態,神色各異地回到寢室,小範圍的壓低聲音討論:

“西境如今空缺多,只要去了,老老實實從知縣做起,要不了多久便能升遷。而且主官還是太子殿下,在儲君手底下做事,能立從龍之功,對以後是個莫大的助力。”

“可是,咱們來到國子監,就是沖著考進士去的。西境條件艱難且公事極多,忙得沒空讀書也是有的。‘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要想在仕途上有所作為,還得是先考進士。若以舉子身份入仕,便是有功,也走不了多遠,往後能否回京還是個變數。還有兩年又到春闈,去一趟西境,必得耽誤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