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青山谷雨

商白珩垂著頭, 沒有慌張。

他與燕熙通信不斷,知道燕熙的動向, 即便是燕熙來不及說的, 以他對燕熙和局勢的了解,也可以準確的猜知情況。

商白珩嘴角藏著精深的揣磨,朝天璽帝躬身說:“回陛下, 眼下西境守備空虛,漠狄虎視眈眈, 兇險異常。大靖屯重兵之處有靖都、東陵、北原,禁衛軍拱衛靖都, 東陵的林家軍近年被倭海亂騷擾得疲於奔命;只有北原有余力馳援西境。依臣之見,宣總督能借來北原的兵,正是解了朝廷的難處,應當嘉獎。”

商白珩說的鞭辟入裏, 旁人聽得提心吊膽。

這是明著幫燕熙說話。

天璽帝目光深沉:“你接著說。”

商白珩接著帝王的審視,壓力陡增, 面上仍是鎮定:“當下守衛西境乃當務之急, 臣以為但凡是助西境守衛之事, 都應當支持。而且西境不僅要借兵,還要募兵,臣瞧西境的軍報裏提到募兵不易, 臣想, 之所以不易, 是因為原來的姜西軍已失盡了人心, 如今想要募兵, 必得重建人心。臣以為, 得做兩件事, 一是在西境公告太子殿下王駕親征;二是重組西境兵馬,重定旗號。有儲君親臨,必會令西境士氣大增。”

梅輅接了話道:“重定旗號?此事涉及漢家家、踏雪軍以及西境守衛軍的編制,牽扯重大,怕是不好辦。如此大動幹戈,又有多少益處?”

商白珩條理清晰地說:“一來以示與姜西軍不同;二來掩去了漢家軍、踏雪軍的軍威,大靖少了六萬異姓軍,而朝廷得了一只新軍。”

商白珩說得漂亮,還順帶把燕熙摘得幹幹凈凈。

天璽帝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說:“甚好,那便依商愛卿所言。”

裴青時在轉瞬間便想明白了,此事關隘在旗號如何定,他心中猜知某個方向,頓時被那個可能性驚得心頭惴惴。越是在這等時刻,他越不能表現出惶然,更不能與誰有交流,他端坐垂眸,袖中手緊了緊,把話題往偏了帶:“可若是暴露宣總督便是儲君,只恐會危及儲君安危。”

商白珩說:“只消說太子殿下已到西境即可,何時現出殿下真身,由殿下自己主張。中樞遠在千裏之外,不知前線情況,此事從權處理罷。”

孫昌聽到新旗號時,便留了心,他是禮部尚書,有權涉定名之事,他沉吟道:“要起新旗號,禮部不日將朕合欽天監,測算天象,給出備選之名。”

周裕不知內情,聽得雲裏霧裏,起旗號之事於他職權內皆管不著,他索性做個老好人,樂呵呵地說:“甚好甚好。”

商白珩心中已經猜知燕熙會如何取名,他要做的是在燕熙取的旗號繡在軍旗之前,給出一個合乎禮法和天象的理由。

蒼龍。

這將是一個能號令忠於儲君之士和執燈者的旗號。

商白珩垂著眸,他心知能入閣之人,都是人精,大場之人除了孫昌和周裕,大約都懂了新旗號有關東宮勢力的深意,梅輅是老狐狸,裴青時事事遷就於他顯是為著向燕熙表忠,這兩位方才所言都揣著明白裝糊塗。

天璽帝肯定是瞞不住的,但天璽帝對燕熙的偏愛古怪又詭異,連在這種危及帝位之事上,竟還是有求必應。

物反必妖,經過今天的試探,商白珩沒有松一口氣,反而覺得有某種看不透的危險在靠近。

皇家親情淡薄,連父子都難相容,歷來鮮有太上皇便是鐵證。皇帝與太子之間或許有超出其他皇子的親情,但互相的脅制和提防亦是難免。對燕熙的偏愛至此的天璽帝,更像民間某些偏愛幺子的父親,卻絕對不像一個皇帝。

商白珩入閣以來,近距離地觀察天璽帝,愈發瞧不明白。天璽帝矛盾又神秘,越是試探,越發深不可測。

商白珩在上書房的沉悶中感到隱隱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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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畢,內閣大臣們送天璽帝從上書房出來。

乾清殿就在上書房北邊,內閣五人跪在上書房外送帝駕,待乾清殿傳來迎聖駕的聲音,五人才起身。

商白珩原地駐足,他目光落在乾清宮西側弘德殿的圍墻上,看那側開的小門日日緊閉,今日仍然沒有人靠近。

商白珩為人清冷,與人相處本著君子之交淡如水,旁的大學士們互相寒暄著便先走了,只有裴青時停下來等他。

裴青時自與商白珩在內閣共事以來,見商白珩處事果斷、行事利落,不由心生佩服;又見商白珩事事護著燕熙,他心中慚愧之余,從前的不服與不甘已全然消散,如今他時時事事都跟著商白珩,已是絲毫不為商白珩搶了他們位置而介懷。

裴青時不知商白珩在看什麽,瞧著左右無人,便問:“道執,今日吏部可是會發西境的招賢令?”

商白珩微側過頭答:“吏部當即啟動章程,今日大約就會發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