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微雨驚蟄(第3/4頁)

燕熙看商白珩回避的態度,便不好再深問,可他心中還是難過,商白珩才二十九歲,不該如此早便白了頭。

他憂心老師或身有隱疾,或心中有極難消之郁,可這些商白珩從不對他說,他知道問不出來的。

他在商白珩面前,比對旁人多幾分坦誠,就這樣表露著擔憂的情緒。

商白珩嘆了口氣。拒絕了學生的關心,他放下酒杯說:“今日為師有兩樣東西要給你。”

燕熙心中嘆息,正襟危坐。

商白珩遞過來一個卷軸。

燕熙認得這是商白珩之前在病中畫的《大靖皇輿全覽圖》,他將卷軸展開,看到裏面山川河流修得比上次再加精細,不由贊嘆道:“老師畫的太好了,比官制的還要好。您去過這些地方?”

商白珩道:“只去過少數地方,大多數還是讀遊記算出來的。我請漢少保瞧過,他說這畫比行軍用圖要準,應該對你督管西境有助益。”

這皇輿圖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和日夜,燕熙鄭重地收好了。

“還有一物。”商白珩從書匣中拿出一張畫,在燕熙面前攤開。

畫中有一棵桃樹,樹下有田,田上有耕牛,旁邊一句詩。

“這紙的形狀像是用來做燈籠的。”燕熙歪著腦袋細瞧著,他贊嘆著畫工奇巧,目光緩緩來到詩上,驀覺一陣觸動,緩聲念道,“‘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這首詩與我的表字有什麽關系?”

商白珩有些復雜地瞧著燕熙,面色中竟是有些不忍之意。可今日一別,後事兇險,商白珩也該給燕熙一個交代了。

他說:“柔嘉皇後給你取的表字,用的就是這詩裏的意思。”

“這首詩說的是驚蟄節氣天地回暖、春雷乍動、雨水增多,萬物復蘇,一年春耕自此開始。”燕熙學過現代地理,知道驚蟄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農忙節氣,“母後是想要我照顧農時?”

“你理解的這層意思也沒錯。只是,還有別的意思。其中一樣就是‘微雨’與‘燕’字正好能湊上‘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如此能叫陛下從你的表字,念及與娘娘的情分,善待於你,此為娘娘的良苦用心。”商白珩道,“同時,也能叫陛下不往別處想,順利地同意你用此表字。”

燕熙聽出點蹊蹺來,猜疑道:“為何怕父皇往別處想?”

再一言難盡的話,說到這份上,商白珩也知道無法回避了。他緩緩地道:“微雨,還記得我給你的那本《執燈志》麽?”

燕熙點頭,他記得文斕非常喜歡此書。

商白珩道:“那本書中,有些內容是娘娘寫的。”

燕熙豁地一下起身:“可那是本禁書……”

商白珩仰頭望他:“你覺得那本書該禁嗎?”

不該禁,燕熙想。

相反,那本書討論的是哲學層面的精神追求,是比四書五經更加深遂的思維邏輯。

燕熙很難形容那本書的內容,他垂眸思考著,驀然想到,若要形容這本書,有兩個字再切合不過——文斕。

想到這裏,他順藤摸瓜地明白為何它是禁書了。

因為像文斕那樣的君子,金錢、美人、情感、權勢都無法左右他,他所追求的是心中的道。那道若落在黎民,便是為民請命;那道若落在天下,便是為萬世開太平;那道若落在清廉,便是兩袖清風。

這樣的人,難以用世俗的手段控制他。

燕熙不敢說自己全懂了,他斟酌地說:“若君主是一心為民的,《執燈志》便是治國利器;若君主是為權貴的,那麽就會懼怕《執燈志》。依我來看,不必禁。”

“如此甚好。”商白珩松了一口氣,“若你在西境遇到困難,只需在府前掛上此燈,自會有人來助你。”

燕熙猝然一愣。

他意識到商白珩今夜想要與他說的事情可能極為重要,他在這沒有酒味的共飲中,觸及到了他最近一直在思考問題的真相。

他輕聲地問:“來助我的,是什麽人?”

商白珩道:“像文公那樣的人。”

燕熙心中升起由衷的敬意:“老師……您也是那樣的人嗎?”

“我是。”商白珩直視著燕熙的眼睛,坦然地說,“周慈也是,你母後也是。”

“所以你當年才會來皇陵教我?”燕熙找到了解開迷團的線頭,他接著扯出真相,“可為何,我在文華殿讀書,不見老師來教我呢?”

商白珩道:“因為這是娘娘在臨終時才定的意思。”

“我母後臨終那日,老師並不在現場。她走的突然,後事都是臨時叮囑的。”燕熙不解,反問道,“我母後又是在何時何地與老師交代的?”

商白珩十分滿意學生的敏銳,他由著學生打量,說“娘娘未曾與我說過,我與娘娘亦從未見面,並無舊交。”

這與燕熙的判斷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