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底下眾官婦本都已經開始掇拾裙擺,等著宴散離席,誰能料到皇後突然祭出這麽一番“誇獎”。

一時間,不止裴家女眷愕然,其他官婦亦是如此——裴家女眷是在想對策,其他婦人則是在揣摩這裏頭的意思。

這話初聽著,似乎是皇後賞識裴若竹,誇她能幹,為自己博得了一份美譽。可細想來,皇後說她只得了一份名聲,棉織造坊竟是裴若竹在執掌,官婦們豈能不驚訝?

棉織造坊成立伊始,眾人並不甚看重,只覺得是給窮人織衣的小作坊,成不了什麽氣候。

綾羅綢緞才是貴物。

幾年過去,當“小作坊”供了百萬邊軍的冬衣、造就了北直隸各府的“北棉一條街”,當棉布滲入到貴人圈裏,眾人才後知後覺,薄利厚積,這可不是什麽小作坊。

只不過棉織造坊一直打的都是皇後的旗號,眾人默認這是皇家的產業,不敢也不好去染指。

誰知香餑餑竟是裴家在獨食。

楊時月聽後,手心裏直冒冷汗,染濕了帕子,她跟著丈夫南下,知道的事情更多一些,她知道淮王在饒州府招攬幕僚,也略知道泉州府貪銀的流向。皇後的這一招“懷璧其罪”、“投石問路”,分明是透過三姐,沖著官人和二弟來的。

若是回應皇後道,“行犬馬之勞,為皇後分憂而已”,把功勞推給皇後,功勞倒是無所謂,只怕東宮那邊會心生忌憚,仔細提防著裴家人。若再讓皇帝覺得裴家摻和皇家立儲事,君臣生了嫌隙,失了聖眷,甚至怪罪下來,那便更麻煩了。

若是不向皇後示好,不把功勞推給她,那便是在眾人面前承認了,棉織造坊就攥在裴家人手裏。且不說外人如何覬覦這塊肥肉,單單是朝中文官的輪番攻訐,也夠裴家吃一壺了。

且又是官人肩負京察大任這一特殊時機。

會壞了大事,亂了京察。

總就是,今日已然陷入被動,不能貪想轉敗為勝,只能想著盡量減少影響。

楊時月心有猜測,不敢輕舉妄動,明明就坐在婆婆和三姐身邊,卻不能告知她們,更不能搶答皇後的話。

話裏全是“誇”裴若竹,卻故意先誇林氏,再把話引出來,皇後分明就是盯準了林氏,要林氏來接她的話。

挑“軟柿子”捏。

林氏雖不甚了解朝中大事,但也不是個真愚的,當她握到兒媳手心裏全是汗時,便有了打算。

只見林氏左牽起楊時月,右牽起裴若竹,滿面春風歡喜,樂滋滋道:“今日得皇後娘娘這麽一番誇獎,你們倆個快快隨我出列行禮謝恩。”

引著女兒、兒媳行禮之後,林氏道:“昔日全仗皇後娘娘的教導,才有若竹今日的出息。”一句話點出了皇後與裴若竹昔年曾有過一段“主仆情誼”。

昔日主仆,相煎太急。

又借此,給了楊時月和裴若竹說話的機會。

楊時月心中多一份猜測,於是搶在三姐前說話,她道:“皇後娘娘母儀天下,親著棉布棉衣,親授植棉織棉之道,天下婦人無不懷恩相隨,才有了這南北織聲一片,天下不懼冬寒之景。”

和皇後的天下之功相比,裴家這小小棉織造坊何足掛齒。

天下植棉織棉的地方,又何止棉織造坊一處。

裴若竹本就有了打算,聽了楊時月的話之後,又明了幾分,她道:“棉織造坊所產棉布,堪用於邊軍禦寒,與天下棉布相比,十不足一。皇後娘娘盛贊有加,臣婦愧不敢當。”

意思是,南平伯爵府掌管的織造坊,主要是為邊軍織冬衣。

給朝廷幹活而已。

兩人一唱一和,心意相通,既把棉布的功勞推給皇後,又能把織造坊從中割裂出來。

皇後基本目的已達,便不在意這些言語,略略應過,開始誇獎其他官婦,先誇了徐家,再是楊家,後是陳家,專程挑裴家的姻親來誇獎。

此舉亦值得玩味。

裴家女眷盡力應對,也並不能治本——誰知道眾官婦們回去後,會如何想,又會如何猜、如何傳呢?

賜宴結束,出宮以後天色已暗。

裴家老太太一直惴惴不安,追問今日之事會不會影響到兩個孫兒,林氏三人不敢顯露,一直哄著老太太說,平復她的心緒。

登車時,楊時月鉆入了三姐的馬車。

“我早知道她是這般人,今日之舉並不意外,所幸,北直隸各府皆已成了產業,有了棉布一條街。”裴若竹說道。

車頂檐上的燈盞隨著車軲轆一晃一晃,柔光映在她的臉上,神色復雜,有怒意,有遺憾,也有慚愧,眉頭微蹙,又帶著一股決意。

她握著楊時月的手道:“是我拖累弟弟和你了。”

昔年,裴若竹侍讀公主出嫁以後,皇後拖著不放,只當她是顆可用的棋子。直到皇帝下了恩賜,皇後這才賜了鳳冠金釵、百畝官莊,送裴若竹風光出宮,維持自己的德名。可見皇後是個只想著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