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喬允升知曉妻子是何等看重這份“產業”,懷著胎時,就開始四處打聽如何植棉、收集織棉的工具,等織造坊建起來,又帶著一群出宮的老女官們,四處說服農戶們種棉、織婦們入坊,教她們一技以傍身。

“或還可以再拖一拖,夫人何必這般急?”喬允升勸道。

真遣散了,想要再聚起來就難了。

“不必了。”裴若竹果決說道,“皇後為難我,於她無益,那便是沖著大弟二弟去的。”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臨入宮前,弟弟們相送,她曾許過誓言,有朝一日當盡自己全力為弟弟們也放燃一把火。

只要主動遣散織造坊,外人便不能以此做文章了。

幾日後,追隨裴若竹的女官們聚於京城織造坊,她們以為,今日還同往年一般,臨年關前辦場慶功宴,給底下人分些賞錢。

白鱗鲙細,紅尾羹香,珍饈鼎食,桌上的佳肴美酒比往年更加豐盛。

卻不知是“散夥宴”,而非慶功宴。

待裴若竹道出決定,酒桌寂然無聲,菜也不香,酒也無味。

“今年收成不好,欠了諸位的賞金,大家便把坊子裏的機具搬走,折算成銀錢罷。”裴若竹假說道。

這些新式機具可比“賞金”值錢多了。

只要有了機具,不管在哪都能重新織起來。

裴若竹舉起酒盞,身著褶裙,有著一身別樣的氣概,道:“再大的織造坊,也比不得自己手裏的坊子,諸位知曉如何種棉織棉用棉,在何處做營生不是做?何必拘泥於聚在一起還是分散各地?”

古時“散夥”源於拆了灶台,各奔東西,今日的散夥,更像是散火。

星星點點天下明。

又過了幾日,三個年長些的女官敲響了南平伯爵府的偏門,求見伯爵夫人。

“受夫人照拂這麽些年,大家都很是感激,離開前想略表心意。我們省得夫人什麽都不缺,思來想去,眾人分頭去各鄉年長者家中,討了些碎布,拼了幾套衣裳,希望世子穿上後,能得百家福氣,福上加福。”老女官說道,“我們幾個的針線功夫比不得夫人,夫人莫要嫌棄。”

“乞飯從香積,裁衣學水田”,不管是百家飯,還是水田衣,都是為了給孩子多添一份福氣。

擺在最上頭的,是一件偏開口大襟衫,形似道袍,各色布塊拼成菱格,添了幾分明快。

裴若竹摸了摸,只見一針當作三針縫,密密實實,不知大家夥熬了多少燈油,才拼成這幾套衣服。

她與織婦們的情誼,由布而起,也由布而“終”。

關於小世子喬青山,這麽些年來,裴若竹確實疏於照料,她把心思多放在織造坊上,為坊裏的事忙前忙後。得虧喬允升是個不喜出門走動的,一邊幫著她打理織造坊,一邊攬下了小青山的日常瑣碎,讓她不為此分心。

不是裴若竹有意“疏於照料”,而是喬允升用心,做得夠好。

籃子中幾套水田衣長短、大小不同,夠小世子從五歲穿到十歲,裴若竹收下籃子,道:“辛苦大家了,這很好,我也很喜歡。”

……

到了皇帝宴請群臣這一夜。

大慶國庫充盈,今年宴上的酒水格外醇濃,不似往年那般寡淡如水。皇帝說過“酒釀傷農”,所以宮中酒水開支很是節制。

今晚是法外開恩。

裴少淮立功多,宴上頻頻被提及,免不了多飲了幾盞。宴後,又同以往一樣,被皇帝單獨留下,趁著興致殺幾盤圍棋。

“伯淵這一步棋下得妙,一子落盤解困局,與朕同飲。”

“皇上這一步也不錯,柳暗花明,驀然吃棋一片天,臣敬皇上。”

兩個棋簍子互捧,這一來二去的,君臣二人都飲過了量,平日裏威嚴的皇帝在打輕嗝,向來氣定神閑的裴少淮兩頰醺紅,還卷起了一只衣袖。

“伯淵,酒壯人膽,趁著膽氣,你同朕說說,你想要些什麽,朕都賞你,君無戲言。”這回案上沒備聖旨,皇帝直接開口問了。

裴少淮扯了扯嘴角,嘿嘿笑道:“皇上是不是喝不下了?跟微臣出這招數。”他先給皇帝斟滿,再自倒一杯,“微臣想與皇上再飲一杯,只盼……四海稻花香,秋來糧滿倉,糧多酒盛,便不用拘著君臣你我棋下暢飲了。”

皇帝一飲而盡,吐了口酒氣,開懷道:“明明是朕先問你想要什麽,伯淵你卻把朕想要的說了出來……幾年不見,愈發狡詐了,罰你自飲一盞。”

又道:“既是你與朕皆想要的,便請伯淵助朕。”

“好說好說。”而非“臣遵旨”。

喝得暢快,卻也有度。皇帝見裴少淮下棋開始亂下一通了,便知是時候結束了。

蕭內官適時進來,道:“陛下,鎮撫司的車馬已經在門外候著了。”

皇帝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