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隔日,裴秉元被召進宮。

秋日晨寒,裴秉元早早侯在乾清宮外,等著散朝應召覲見。

進了禦書房後,因不知曉皇帝緣何召見,裴秉元略有些緊張不安,誰知皇帝竟帶他入了偏殿。

一方棋盤兩盞茶水幾碟點心,還真有些尋常人家待客的模樣。

皇帝先行坐下,道:“裴愛卿坐。”

裴秉元躬身拱手,道:“臣不敢僭越。”

皇帝朗朗大笑,道:“你的那兩個兒子在朕這兒,可沒你這般拘謹,膽大得很。”

一旁伺候的蕭內官適時說道:“兩位小裴大人,平日裏向皇上討盞茶喝、討塊點心嘗嘗,都是常有的事。”

“裴愛卿坐下罷。”皇帝道,“朕今日喚你進宮,只是有些年頭不見,與你敘敘話罷了,不必緊張。”

裴秉元不敢再辭君恩,端端坐好,但一直沒動茶盞,也沒取點心。

皇帝與裴秉元聊了些伯淵、仲涯的趣事,又說起太倉州年年向榮,一盤棋下完,裴秉元整個人才松了下來。

“裴愛卿,你養了兩個好兒子呀,父子三人皆是忠良之才,朕很欣慰。”

“陛下過譽了,為君盡忠乃是臣子的本職。”

皇帝反復輕拋一顆白棋,遲遲沒有開始第二局,轉入正題問道:“裴愛卿是如何教養出如此賢才的?”

裴秉元聽後,有些怔怔然,往事紛紛回湧,欣慰與慚愧交融、顯露於臉上,應道:“說來也慚愧,微臣往時是個鉆牛犄角的人,拘泥於字句學問,一身酸腐不識人間煙火。論教授學識,微臣比不得他們的夫子,論日常的照料,又比不得家中長輩,實在無資去談教養兒郎。”

又道:“他們得以成材,有些‘仲夏草木,莽莽而榮’的意思,倒是給微臣這個當父親的許多啟迪。”

言下之意是,少淮少津能有今日,多靠的是自己。

天資使然。

皇帝道:“裴愛卿過謙了,縱是如你所言……這麽些年,也總有些感懷的罷?”

裴秉元想起了玉沖縣節節而高的白油麻,又想起太倉州的清水明鏡,忍不住感性幾分,道:“微臣所言,恐怕有些大逆不道。”

“無妨,朕許你無罪。”

裴秉元這才說道:“幼兒墜生而為人父,血脈相承結締父子關系,然而其恭敬並非生而有之,而是要一點一點地作為,才可獲得其真正的恭敬。正如為官一般,為民鞠躬盡瘁才可得百姓贊許。”

當父親,單單睡一覺生下來是遠遠不夠的。

任何一份關系都需要付出與經營。

在這“父為子綱、君為臣綱”的世道裏,裴秉元這番話的意思確實有些“大逆不道”。

皇帝默聲了許久,裴秉元惴惴,手心開始冒冷汗。

察覺到裴秉元的不安,皇帝趕緊笑笑,打消裴秉元的顧慮,言道:“朕方才是覺得裴愛卿說得有理,一時陷入了深思。”

接著又言:“裴愛卿說得沒錯,不單是為父、為官,還有為君,身在其位,總要先做好了,才能得到他人的崇敬。”

“陪朕再下幾局。”皇帝終於落子開局,興致也高了許多。

……

再說景川伯爵府那頭,一大家子各有各的奔頭,和和睦睦的。

幾個女兒、姑爺,平日裏都忙,可一旦有閑暇,都會回來看看。

去歲冬日,老將軍司徒武義患病駕鶴仙去了,司徒旸帶著裴若蘭和三個兒女從山海關城回京守孝。

等到守孝完,司徒姒、司徒妘兩個也到了該說婚的年歲,估摸著就一直留在京都城裏了。

司徒旸可沒忘記和裴少淮的約定,他每每到伯爵府,幾盞酒下肚之後,總會關心問起裴少淮何時任滿歸京,說道:“內弟可是答應過我,他這個當小舅的,要給兩個外甥女找上好的讀書人當夫婿。”

陸亦瑤嫁入伯爵府,給裴少津生了兒子,取名為裴正敘,將滿一歲,再過半月就該辦抓周禮了。

她也是個賢惠的。

陸亦瑤雖有“才女”之名在身上,卻不拿捏姿態、清高視人,平日裏夫妻間舞文弄墨歸舞文弄墨,出了房門,該做的女工、料理家事、吃茶走動,是一樣沒得少的。

她善於廚藝,做得一手好菜好點心,養刁了少津的胃自不必說,也常做些溫補的吃食,專程給林氏送去,春花秋藕夏桑瓜,應季又可口,替丈夫聊表孝心。

京都裏什麽樣的門風都有,自也有些人醋溜酸道,說陸亦瑤堂堂陸府嫡長孫女,竟許了這樣的姻緣,既不沾嫡也不沾長。

陸亦瑤沒辯什麽,只不過從林氏那隨意挑了幾個帖子,應邀到國公府、侯府參加了幾場茶會,便絕了那些酸言酸語。

敘哥兒周歲在即,早上請安的時候,林氏同陸亦瑤說:“敘哥兒是伯爵府的重孫輩,同他的長兄長姐一般,周歲禮上,要記些鋪子產業在名下,你隨我到帳房裏挑一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