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十數蹲大炮填火齊放,炮口硝煙尚未彌散,炮聲轟隆隆震天動地。

再看峽中殘船,碎板木屑炸開,原本尚可苟延殘喘的船只開始四處浸水,隨著風浪一晃一晃開始下沉。

倭寇眼看戰船不保,紛紛棄舟遁水而逃,企圖遊到石岸上,爭得一線生機。

連船只都無法抵擋浪潮的摧殘,更何況是血肉之軀。

便是熟識水性,懂得隨浪而遊,也沒幾個能逃出暗流、漩渦。

三丈白浪八丈潮,潮頭倭奴宛若破了巢穴的螻蟻,慌亂無序。

炮聲震耳,岸上圍觀百姓卻無一人捂耳,反是伴著炮聲雀躍,大聲叫好,嚷嚷著炮聲再大一些,好似提前過年了一般。

源源不斷有百姓從城裏出來,圍在岸上遠觀。老百姓手無寸鐵,以往見到倭船,只能望之生畏,這次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一回了。

百姓又把目光投向鳳尾峽外的船只,仔細辨認哪條船是自家宗族的,滿臉自豪。

“望日巖邊的那一艘,瞧見沒有,是咱們齊家堂的大船,足足有八百料呢。”

“快看雙層硬帆那艘,真威氣,咱家五哥、七哥都在這艘船上。”

“一會兒回去路上,要買些好酒好菜才是。”

“瞧你說的……今晚要慶功,那也該是在嘉禾嶼上,船員舟師們哪有那麽快回家。”

虎蹲炮炮轟完畢,百姓們意猶未盡。這一戰,對於老百姓而言意義非凡,因為雙安州三大家族都參與進來——倭寇不但可以打敗,而且是百姓們參與打敗的。

船毀人亡,倭寇已無任何戰鬥力,此一仗大勝,進入最後清理戰場的階段。

“裴知州對此戰可還滿意?”燕承詔問道。

裴少淮搖搖頭,說道:“雖是贏了,但尚不足以為驕。”

他喃喃道:“小小東夷,倭船竟敢以‘鶴翼之陣’入海,何其之猖狂,又足以見得嘉禾嶼曾經的海防是何等之弱。”弱到倭寇膽敢肆無忌憚。

鶴翼之陣就是大挑釁。

試想,若是換數月前的千戶所抵禦此次的倭寇,何來的一戰之力?

大慶不止一處嘉禾嶼而已,任重道遠。

燕承詔從另一角度考慮此事,應道:“既然一時難以壯大所有臨海衛所,那便從禍源著手。”禍源沒了,自然也就無禍了。

倭寇可以來,大慶自然也可以去。

此一戰之後,燕承詔似乎對海戰更感興趣了。將才之所以是將才,有些稟性是與生俱來的,不懼、冷靜而好戰。

從某些角度來說,裴少淮與燕承詔是很合適的搭档,相互彌補著。

“燕指揮好志向。”裴少淮誇道,這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鳳尾峽裏,船體輕薄的關船要麽翻船,要麽殘碎,而最大的那艘安宅船憑著船體厚重,擋住了炮火轟擊,此時船體斜側,在風浪裏頑強地挺著,沒沉。

船上應該還有活口。

午後開戰,黃昏息戰。從未時初,到申時末,足兩個時辰,這場大潮終於結束,鳳尾峽裏也慢慢歸於風平浪靜。

燕承詔打算領兵登上安宅船看看,他問道:“裴知州要一同上去看看嗎?”

裴少淮拒絕了,笑道:“裴某一介文弱書生,就不給燕指揮添亂了。”

……

長鉤鎖在安宅船上,兩船接舷,搭起長梯。

燕承詔登上安宅船,他身穿將領鎧甲,卻未戴紅纓鳳翅盔,幾縷亂發隨風撫動。

“搜!不要漏下任何一個喘氣的。”

正當燕承詔在甲板上下令之時,一長串繩索連結的焙烙玉拋出,引信已燃。

瞬時,又見一道身影從廂房中竄出,手中握著一柄鋼刀,直沖燕承詔而來——他認出了燕承詔是將首。

倭人奮力一躍,騰空三尺,當頭就是一刀劈下。

包括燕承詔在內,登船之人皆出自南鎮撫司,個個反應迅速,身手敏捷,絲毫無懼。

有人用長柄槍一挑,順勢借力,在空中便把那串焙烙玉打入了海裏。只聞幾聲悶響,海面咕咕冒出幾個濃煙大氣泡,風一吹來,一股硫磺味。

而燕承詔側身往後兩步,躲過了刀尖,倭人再劈,燕承詔單手一擡繡春刀鞘,隔擋在倭人執刀柄上,令其不能再劈下半寸。

相持中,倭人眼目眥裂,吐露鳥語,用盡全力,而燕承詔手背青筋凸顯而已。

便是倭人再躍高一丈,鋼刀再長三尺,也不見得能打得過燕承詔。

倭人眼看無力殺死燕承詔,又見其他人圍過來,他果決啐了一口,收起鋼刀,蹬蹬蹬地快速後退。

燕承詔瞥見倭人舉起刀刃,刀尖朝腹,預備切腹自盡。燕承詔瞬即奪過副將手裏的弓矢,寸息之間,弓滿而發,一箭打落了倭人手裏的鋼刀,又刺穿其手心,釘在了船墻上。

幾名部下撲上去,押下了倭人。

這個時候,眾人才注意到這個倭人的裝束——頭戴黑盔,正前焊有彎月狀的鐵片,好似蟲蟻的觸角。面戴鐵質護臉,獨露出赤紅的雙目,身上則是布線串起鐵片的輕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