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裴少津過來,三人一同商議具體方策。

一個時辰後,事情議定,林世運消去來時的憂愁,一身松快歸去。

大堂門戶外敞,風雪急湧入,兄弟二人站於門前,齊望著這臘八夜雪出神。

雪朵不大,檐下燈照雪紛紛,恰似流螢飛落,入屋後又遁地而融,倒是那斜風似刀,吹得兄弟二人的大氅向後招搖,呼呼作響。

“不若到閣樓上飲一盞溫酒?”裴少淮提議道。

五層閣樓之上,風雪更急。

倚仗欄杆聽風吟,手持酒盞看雪飛。

登樓不夠高,眺望不夠遠,裴少淮依舊迎風眯著眼遠眺著。

“大哥在看什麽?”

“在看風雪交加裏的萬家燈火。”

閣樓之外,不過只是伯爵府外的一片人家,屋檐比鄰,豈有萬戶。裴少津學著兄長的樣子,也踮踮腳遠眺著。

“看到了嗎?”

臘八天,許多人家留燈到深夜,眼前雖無萬戶燈火,卻可看到遠處天際映出一縷光白,那是大慶千家萬戶集成的,少津點點頭,應道:“看到了。”

千裏綿延,萬家燈火,自有氣靄佳瑞。

“人怕的不是風雪交加夜,人怕的是家中無燈火。”

……

臨近年關,朝廷事少。

裴少淮自知開春便要離京了,不知何時歸來,這段時日常常前往徐府,陪伴段夫子左右。

這幾年,段夫子不再板著個臉,對於學生後輩總是和藹帶笑的,裴少淮覺得夫子心裏藏有些孤獨——連著好幾次,裴少淮見夫子書案上擺放的,皆是昔年授課時用的文稿。

這些文稿,夫子早已熟記於心,可脫口而出。

夫子翻看的豈是文稿。

從徐望、徐瞻,再到少淮、少津、言成,夫子這幾十年,是靠講授學問“捱”過來的。現如今,學生們入朝為官,各奔前程,連最小的言歸過兩年也要參加秋闈了。

人至暮年,難免會生出些“不被需要”的悵然若失。

這日,裴少淮推著夫子在院裏閑轉時,說起國子監的事,父親不善經義,近來正在四處尋找經義大儒為監生們講課。

裴少淮提議道:“夫子若是得閑,不若幫父親一個忙罷。”

“我一個老秀才,哪敢入國子監給監生們授課?”夫子淡淡自嘲道,又言,“我又不是什麽經義大儒。”

“夫子能給狀元授課,怎就不能給監生授課了?天下哪位大儒能一連教出四位進士及第來?”裴少淮言語輕快道。

“你們幾個不一樣,不作數的。”夫子笑應道。

過了圓門,進了院子回廊,段夫子說道:“我一個籍籍無名的西席先生,縱使去了,也不見得有人願意來聽。”

裴少淮抓住機會,遂即跟夫子打了賭,說道:“不若這般,學生只在國子監裏貼出夫子的制藝文章,不說出身何處,也不講教過什麽學生,只說是講授經義的先生,看看有多少監生來聽課。”

段夫子猶豫了。

一旁的老阿篤最懂段夫子的神態,高高興興“替”夫子應下了,他邊望屋裏走,邊說道:“我這便把段先生近日的文章取來,現在就好好選選。”

“哎……”段夫子想出言阻止,可老阿篤已經跑遠了,眼瞅著鉆進了書房裏,段夫子喃喃道,“這老阿篤做事是愈發自作主張了。”語氣裏聽不出半點責怪的意思。

兩篇文章拿到,裴少淮歸去時,段夫子一再叮囑:“伯淵,說好了,只張貼文章,可不許借著你們幾個的名頭,大肆鼓吹。”

“我省得了,學生哪敢糊弄夫子。”裴少淮笑應道。

日期定於臘月十五,不止裴少淮一個人陪夫子過來,裴少津和徐言成皆告假休沐,一起過來了。

授課之前,裴少淮特意推夫子到布告處一閱,確實只張貼了兩篇文章、簡要介紹課上講授什麽內容而已。

裴秉元快步走過來,笑盈盈迎接段夫子的到來,寒暄過後,在前引路道:“請段先生前往彝倫堂授課。”

不單是段夫子,連裴少淮也有些詫異,裴少淮問道:“不是定好在率性堂講授嗎?怎突然換成彝倫堂了?”

除了天子“臨雍講學”的辟雍殿以外,國子監裏就屬彝倫堂最大了,兼顧藏書、集會所用。

裴秉元解釋道:“前來聽課的監生太多,一大早,率性堂裏裏外外擠滿了人,只好臨時改為彝倫堂了。”

又致歉道:“段先生,是我事先籌備不足,請諒解。”

“無妨無妨。”

段夫子無意間用手端了端衣領,裴少淮湊至夫子耳畔,帶著些喜意低聲道:“夫子,看來是學生贏了。”且是大贏特贏。

行至彝倫堂外,裏頭傳出些沉沉話聲。

段夫子在門外靜靜聽了好一會兒,才道:“伯淵,進去罷。”

當少淮、少津擡著輪椅進了門檻,推至高台前,又擡至高台上,場下諸位監生目光一直相隨,又見老先生手中沒帶任何書卷、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