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英姐兒心意已決,執意出診,官嬤嬤為她取來玄色鬥篷,想借夜色遮掩一二。

“娘子穿上鬥篷,擋一擋夜風罷。”

按照英姐兒以往的性子,應是慎之又慎,這回卻道:“不必了。”不管夜風有多大,她都打算光明正大地去。

馬車出行,隨老婦人來到城南一處大宅,仔細一看,朱漆大門,懸掛牌匾,想來在這一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隨後又入了後院。

病患李氏不在正房裏,而被移至了廂房內,留兩個婆子伺候著。李氏的婆母、大嫂聞訊而來,對於懷“胎”臥床的李氏,她們既有所忌憚,又有些於心不忍,知曉英姐兒出身尊貴,她們疏離又敬重著,神色很是復雜。

英姐兒先是打量了病房,只見窗戶緊閉,貼著黃色符紙,又可聞到濃濃的煙霧彌漫,李氏床頭邊上擺著一碗,邊沿沾著符紙的黢黑灰燼。

顯然,這家人已經求助過道士、巫士了。

“開窗通風。”言罷,英姐兒坐下,開始看診,又叫仆婦掀開被子,解開李氏衣裳。

腹下水脹如早孕,輕摁可生痕,腹大而四肢細,膚色暗沉,又伴有發燒。

把脈時,李氏手間筋掣肉顫,身倦氣怯,脈沉弦。

李氏婆母陪診一旁,補充道:“白日尚且有些精神,每至夜裏,她常神志遲鈍、言語無章,時而戰栗,時而大驚大懼,不得安寧……”她特地強調夜裏,是有些意味在裏頭。

英姐兒了然,心中已有了幾分打算——此症常見於江南水鄉,北地少見。

想來李氏正巧在遊山拜廟之後發症,來得也急,加之因為驚嚇、病弱,已有些神志不清,便叫旁人覺得是邪祟纏身。

英姐兒仔細替她系上衣裳,喚隨行的女醫徒過來,吩咐了幾句。女醫徒點點頭,隨後離去,回了安卿堂。

此時,一直昏昏噩噩的李氏醒過神來,她本已認命了,聽到房內有談話聲,以為是夫家又給她請來了巫婆。她睜開眼,沒見到屋內煙霧彌漫,也沒有桃枝抽在她的身上,借著燈燭的光,只見床旁坐著一位衣著素雅、眉眼溫婉動人的娘子。

燭光照在娘子發髻上,泛泛生亮。

李氏端詳了好一會兒,虛弱說道:“你真好看。”

英姐兒應道:“等你好過來,略施水粉胭脂,也會很好看。”

李氏生母湊過來,握著女兒的手,含著淚水道:“慧兒,這是給你看病的……女大夫,你會好起來的,但一定會好起來的。”

“若是平日裏,理應點上一支檀香,與你喝上一盞花茶的。”李氏艱難擠出一絲笑意,說道。

“往後會有機會的。”英姐兒柔聲安慰道,又言,“我平日裏也喜花茶。”

英姐兒起身,走至廳外,幾位女眷隨之圍上來,等待英姐兒開方子,卻聞英姐兒說道:“一會兒安卿堂會送來煎好的藥劑,且喂她服下,夜間派人照料好,我明早再來開方子。”

“我等省得了,都照娘子說的辦。”

一夜過後,英姐兒再度過來,女眷們正門相迎。

原來,李氏昨夜服下藥劑之後,兩便皆通,消了幾分腫脹,氣色好了一些。

廳內已經備好紙筆,只待英姐兒寫下藥方。

英姐兒見“十棗湯”管效,心中也有幾分欣慰,她寫下十棗湯的藥方,卻又不是尋常的十棗湯藥方。紙上寫道——王吉堂的蕪花三錢、盛安堂的大戟三錢、永順堂的甘遂三錢、令笙堂的大棗十枚[1]……

這王吉堂、盛安堂、永順堂、令笙堂,是京都城裏有頭有臉的幾大醫館,無人不知。

英姐兒吩咐道:“務必要白日裏,派人撐旗列隊到這幾個醫館裏買這幾味藥,煎作一錢匕喂她服下,否則,便是病好,也只痊愈了一半。”

見藥方上只是尋常藥材,老夫人不明所以,問道:“承娘子恩情,只是如此大費周章,娘子不怕有損名聲?”

英姐兒搖搖頭,應道:“若不大張旗鼓,外人豈知她是痊愈於藥?”神色略帶無奈,又言,“遮遮掩掩的,外人只當我是以巫治病,她亦永遠背負遊山懷胎的恥笑,又有什麽名聲可言。”

“遵照娘子吩咐。”

半月之後,李氏腹脹消退,已能下床。此事沒有大肆相傳,卻也是茶余飯後的談資,尤其是京都各大醫館之間。

正有人謠言詆毀安卿堂“以巫治邪”的時候,朝中老禦醫指出:“王吉堂的蕪花、盛安堂的大戟、永順堂的甘遂、令笙堂的大棗,這不正是《傷寒論》中‘十棗湯’的名方嗎?”

眾人後知後覺,一對比,果真如此。

老禦醫又恥笑道:“京都四大醫館,被女醫者嘲笑連‘十棗湯’都不會開、不敢開,只會詆毀安卿堂‘以巫治邪’……此等行徑,怕是不太光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