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風嘯馬鳴終是遲了一步,勒馬停車時,英姐兒夫婦二人聽聞府上慟哭聲一片。

一路匆匆,一路淚珠飛落,趕至侯老夫人屋裏,只見她已安然閉眼,似是在靜靜安睡。

手中的老參盒子滑落,哐當一聲響,英姐兒哭到失聲。

陳行辰亦紅著眼,趕緊扶抱著妻子,讓她埋在自己肩上哭,輕拍其後背,哽咽著哄道:“你這幾年已經盡力,祖母都省得,她已經滿足了……”

不管做了多少,總是會深有遺憾。

……

侯府螽斯衍慶,侯老夫人年至耄耋以壽終,生前雖有寒疾,但並未受太多痛楚,是以算得上是喜喪。

既是喜喪,又時值臘月,白事風光辦了,歸於平靜。

英姐兒一直不知侯老夫人臨終前說的那番話,直到老侯爺召集族人在宗祠議事以後,特地尋來她與陳行辰,對她說了這麽一番話,道:“夫人走之前留有遺願,盼你能繼續學己所好,盡己之能治病救人、懸壺濟世,而非囿於宅院之內而已。陳氏族規已改,你若心有所願,不必再顧慮重重,侯府只會助你不會阻你。”

隨後,又將侯老夫人遺言說與她聽。

英姐兒回想起侯老夫人平日裏說過的話,才省得老夫人並非說說而已,老夫人真的在為她鋪路。

悲中歡喜淚,更叫人動容。

老侯爺想起夫人臨終最後一句是“英丫頭還缺些膽氣”,遂言道:“侯府先輩以武起家,時至今日變成以文立家,唯有以德立身始終未變。陳家的清貴非不識人間疾苦之貴,若是連幾聲流言蜚語都扛不下,又豈能以清貴自居?”

又言:“你的父親外任時清正為民,你的胞弟屢屢上諫利民良策,皆有盛名,不管陳家還是裴家,皆是你的後盾。若連你這般身份,猶空有一份醫者心而恐世道不容,躊躇難定,則還有何人敢邁出這一步?”

英姐兒聽了老侯爺的話,有些怔怔——不管是嫁人前還是嫁人後,身邊家人對她所喜所好近乎是“縱容”,明知女子習醫視為巫,非但不阻止反倒鼎力支持。

如今,更是讓她莫限於學,放開手去做。

英姐兒望向丈夫,陳行辰亦朝她點了點頭。

她噙著淚應道:“孫媳省得了,必定不辜負祖母的一片心意,不叫她失望。”

夜裏夫妻二人商量,陳行辰要守孝一年,正好趁此時候,著手打算開設醫館的事。

……

……

南平伯爵府棉織造坊裏,花樓雲錦織機咂咂而響,本應是織造錦緞所用的機子,一束束蠶絲線卻換成了棉紗線,織出來的棉布雖有雲錦花紋,卻遠不及絲質錦緞精細。

只因棉絨不如蠶絲長韌,紡出來的紗粗了許多,也無蠶絲的透亮,織出來的布匹不夠光滑而略顯粗糙。

即便是織得極為仔細,也難與錦緞相比擬。

深青織翟文,間以小輪花。棉織造坊嘗試用棉紗織造翟鳥花紋,而世上唯有皇後方能穿翟鳥花紋之衣,顯然這是為皇後而織的。

兩位織布婦人見裴若竹走進來,將織好的一匹翟布拿予她看,略有些失落,道:“夫人,織出來的布雖翟鳥與輪花紋路清晰可見,但這樣的布匹,用於給皇後裁制新衣,恐怕還是太粗糙了些。”

裴若竹輕撫翟布,果然不夠光滑,還有些厚重色沉,但她知曉,這是數月以來織得最好的一匹布了。

“足夠了。”裴若竹敲定說道,“若是為了美侖美奐,又何須用棉紗織布?棉花本就不勝在精細上。”隨後又吩咐人選幾匹上好的素布,與這匹翟布一起包好。

她打算帶著布匹進宮面見皇後。

皇後不是只顧爭奇鬥艷之人,裴若竹相信皇後會收下這些棉布,並在歲末賜宴時穿棉布所制之衣。

想要讓北直隸的百姓接納棉布,種植棉花,僅憑一府之力,太慢了些。

想要讓婦人走出後院,願意到棉紡織坊裏做事,不被言官攻訐,僅憑一腔熱情,太冒險了些。

就怕朝廷一道聖旨下來,棉織造坊所作所為前功盡棄。

……

春節前夕,禮部、鴻臚寺、光祿寺受命籌辦夜宴,皇帝一如往年那般,歲末賜宴朝中文武百官、京中勛貴侯伯。

日落之際,宮殿中燈盞齊明,晃晃一片亮堂。絲竹聲起,一曲舞罷,皇帝舉杯與群臣共飲。

君臣同宴本是歡愉,然入夜時北風呼嘯,忽的下起簌簌大雪,隨風斜飄,偶有幾朵溢入大殿當中。

臣子已敬酒一輪,皇帝酒量已過半,此時最是清醒又最易悵然,望著殿外白雪飄飄感慨道:“寒冬甲胄冷似雪,如此寒冬裏,九邊關城的雪怕是比往年更厚,戍邊將士當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冬?”

一句發問,場下百官再無心飲酒。

皇帝接著又道:“冬日不是最寒時,春日消雪,才最是刺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