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次日百官休沐,皇帝口中最賊的“小狐狸”,帶著其中一卷“順走”的聖旨正趕往南平伯爵府。

那夜禦書房與皇帝飲酒下棋,究竟是君臣間私下閑敘,趁著皇帝興致高,裴少淮伺機“索要”,自不可能失了分寸,言之非分。否則事後傷了君臣情誼不說,也易被他人攻訐為奸臣。

兩壺薄酒,意醉人未醉,裴少淮提的都是私事而已。

那夜談及棉株種植和棉布紡織,這其中一卷聖旨自然與三姐的棉織造坊有關。另一卷聖旨,則是裴少淮為娘親而求——

裴秉元自太倉州辭官致仕,朝廷先為其虛晉了正四品官,卻未封林氏四品恭人誥命。此事倒也正常,畢竟裴秉元政績在五品而不在四品,且等到裴秉元承爵之時,林氏自會受封,並不急於一時。

然兩者於林氏而言意義大有不同。

娘親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裴少淮身為兒子,能替母親多做一些是一些。百事孝為先,盡孝不宜遲。

那道聖旨如今仍藏在裴少淮書房中,他心想,等到工部神帛制敕局織好誥命卷軸,禮部備好禮制,聲勢浩蕩到府宣封,再告訴娘親也不遲。

朝中四品五品的官員並不少,但能隨夫君受封的官婦並不多,想來此事能讓娘親高興一場。

……

馬夫長籲一聲,馬韁一勒,馬車緩緩停於南平伯爵府門前。

裴少淮抽回思緒,將聖旨藏於寬袖之中,進了喬府。

正堂中,雪盞茶杯熱氣氤氳,裴少淮將金色聖旨取出,推至三姐、三姐夫跟前,他自認為動作已頗為鄭重,然裴若竹、喬允升相視,皆是驚詫——弟弟竟就這般風輕雲淡地從袖中取出了一卷聖旨。

且不論聖旨中言之何物,單是這番舉止,已叫人吃驚。

半晌才回過神來。

“三姐且打開看看。”裴少淮說道。

裴若竹鎮定了幾分,緩緩撤開卷軸,唇間默讀微動,當讀到“賜名‘北直隸棉織造坊’,選民女織婦為工,機織天下棉布”一句時,顧不得繼續往下讀,擡頭望向裴少淮,滿臉喜色,一時間不知言何。

弟弟為她求來這樣的聖旨,顯然是明白她的心思。

賜名為“坊”,而不似“杭州織造局”那般為“局”、為“司”。

裴若竹感激道:“謝弟弟助力,弟弟之思量,叫人敬佩。”

“三姐之作為,才真叫人敬佩。”裴少淮認真說道,“三姐傾盡家財開設棉織造坊,並非想當一‘錢袋子’,而是為大慶婦人謀一容身之所、養家之本,此等氣度,鮮有人能及。”

把棉紡織當作生意來做,做得再大,也不過是朝廷的“錢袋子”而已。太平時產布,戰亂時貢銀。

三姐若是想要借棉布謀財,方法何其之多,何須進宮獻布皇後?

裴少淮言道:“聖旨已帶到,請三姐仔細收好。”他起身負手踱步,思量了一番,又隱晦說道,“等過了幾年,家家戶戶民婦采棉織布以養家,成了常事,則又是另一番說道了。”

這道聖旨能用上幾年,但一朝君主一朝臣,聖旨亦只是一時的旨意而已,不是沒有變數的。

百姓從中得利,人人習以為常,才是最穩當的立足。

裴少淮相信三姐能想明白這番話的意思。

裴若竹應道:“我省得了,謝弟弟提點。”

窗外天色有亮堂了幾分,估摸已是巳時末,裴少淮告辭道:“時辰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

喬允升留他用過午膳再走,裴少淮並不掩飾,笑笑直言道:“難得休沐,我回去陪陪小南小風。”

“應當的。”喬允升應道,“我送送內弟。”

……

……

元月下旬,福建快馬傳回一本折子,早朝時,皇帝命人當朝宣讀了此折子。

原來,遠在福建布政司巡檢的裴尚書傳回“捷報”,他與南鎮撫司副官從布政使的私人山莊中查抄出白銀二十萬余兩,涉事官員皆以捉拿,白銀不日將運送歸京以充國庫。

皇帝當朝宣讀此事,頗有殺雞儆猴之意。

人未歸,功先至,雖是立功也是立險,誰知歸途中會生出什麽兇險?裴少淮心想,裴玨此等善於算計之人,為了讓幺孫能參加今年的春闈,是有些鐵心一橫、不管不顧了。

叫人唏噓。

二月初三,皇帝任命當朝首輔胡閣老為今年春闈的主考官。如此任命盡在意料之內——首輔、次輔接連倒台,胡閣老由群輔一躍成為首輔,尚未立過選臣之功,今年自然要任春闈主考官。

隨後,又從翰林院、六部、九卿中遴選了十八房考官。

此後數日,不止京都城裏,連朝堂上,皆是圍繞春闈議論紛紛,猜測春闈會元將落入哪一省哪一府。

春闈前夕,裴少淮在京都城內聲名再起,一來他是三元及第,被各個會館的考生們所信奉;二來他以“北客”為名所寫的文章,被書局刊印成冊售賣,堪稱策論範本,一書難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