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盼津弟學成,早日北上歸來,春闈接從容。”兄長在信末寫道。

家書無別意,只道早還鄉,更見思念。

這兩年,兄弟二人書信往來,除了互述家中的事外,裴少淮還常常跟少津講一些朝堂上的事,順帶出些題目讓弟弟思索,少津則在回信中寫下自己的見解。

一來一往。

“大哥這次出的題目確實不好答。”裴少津回應徐言成,他分析道,“大慶海禁之下,商船只可從松江府、太倉州歸航,尤可查點出許多投機取巧者,若是全線開海,商船無拘無束,放任不管,趨利則易生亂。”

商船逃避稅例只是其中之一,或還有膽大狂妄者為牟取暴利,往外偷送、往內輸入禁品,有違大慶律例,亦有違道德綱常。

“求必欲得,禁必欲止,令必欲行”,開海,並非什麽都不禁不拘,而是在官府管束之下,商船規矩往來。

裴少津端著兄長的信,來回踱步,面若沉思,海風湧入房內吹得信紙上下拂動,少津眼中露光,欽佩言道:“還未開海,大哥卻已經料到開海後會出現什麽弊端,防患於未然,提前謀劃對策。”

少津攤開手掌,又收緊成拳,繼續道,“就好似手掌一張一收,或松或緊,皆在掌控之中……子恒,看來你我要奮起直追才行了。”

一個問題就可看出他們與裴少淮之間的差距。

只有往前早走一步的人,“神機妙算”,才能提出這樣的問題。

徐言成點點頭,應道:“江南遊學行程所剩無幾,咱們需抓緊時日。”最晚秋日前,他們就該啟程返回京都了,以免遇到大雪封河,耽誤行程。

徐言成又問:“仲涯,明日去見南居先生,你的文章寫好了嗎?”

他們每隔幾日就會去一趟城南鄒府,向南居先生請教問題。

“寫好了。”少津應道,“近來,我隱約覺得筆法有所變,筆下文章平實了許多,卻始終未能想明因由、抓住根本。”正好請南居先生解惑。

“我亦有此感。”

他們兩個聽從南居先生的建議,這兩年換了好幾個地方歷事,文章越發醇厚。

科考走到這一步,想要繼續提高文章水準,靠的便是這種微妙的感覺,少津和言成都想抓住這種感覺。

……

夕陽西斜落舊城,新城車馬影騰騰。太倉城在西,碼頭靠東岸,這兩年東岸繁華起來,當地百姓稱之為“太倉新城”。

舊城裏炊煙裊裊,傍晚時婦人呼兒歸家,長聲吆喝此起彼伏。碼頭新城早早亮起燈火,添幾分光,堤岸上依舊忙碌著,只消夕陽未落盡,船只車馬就絡繹不絕。

鎮海衛的戰船已整裝待發,擔負今夜的海上巡遊,以防水賊倭寇偷襲。

直到余暉散盡,街上只蒙蒙可見,負責宿值的衙役、民壯舉著火把上街巡檢,開始催促手腳慢的商鋪趕緊關門打烊。這會兒,從新城回到舊城的官道上,車馬行人熙熙攘攘,裴少津的馬車亦在其中。

裴少津從督餉館回到太倉州衙,一家人在後院用晚膳。

林氏略放下碗筷,同裴秉元商量道:“老爺,我有批物件要送回京都,想讓申二跟著官船回去一趟。”都是她精挑細選的東西,不少還是入口的吃食,托付鏢局她不夠放心。

還是讓申二跟著官船妥當些。

“嗯嗯,記得叫他帶緊路引,莫疏忽了。”裴秉元應道,“近來水路查人查得緊。”

“我省得了。”

本是尋常的兩句話,裴少津聽後,心間驀地冒出個念頭,深沉思索以至於久久沒下筷子夾菜,光顧著吃白飯。

“少津,在想何事這般入迷?”裴秉元往兒子碗裏夾菜,問道。

“沒……沒什麽。”少津回過神來,又問道,“父親,南北往來之人,若是被查出身無路引,官府會如何處置?”

“輕則不許通行,遣回原地,重則依大慶律處罰,是要吃板子的。”裴秉元應道。

裴少津了然,他把碗裏的飯菜扒拉幾下吃完,眼眸中帶著些激動,而後放下碗筷,道:“父親、母親,我吃飽了。”起身欲回房。

“你急著去做什麽?”裴秉元問道,兒子平日裏的飯量可不止這點。

似是趕著去做什麽要緊事。

裴少津邊往外走,邊興奮應道:“大哥給我留了道題目,我回房給大哥寫信。”他想到了約束出海商船的關鍵。

裴秉元喚了幾聲,也沒能留住兒子,笑嘆一聲:“這孩子……”只好任由他回房了。

林氏打趣道:“你們父子三個,甭管大的小的,但凡討起學問來,總是有些不管不顧的。大的跟老的學,小的跟大的學,都是一個德性。”從前少淮遊學的時候也是如此,文思泉湧時便迫不及待要寫下來,林氏又言,“等晚些時候,我叫申二家送些點心到少津屋裏,這會兒先不打攪少津給他大哥回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