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無人可少年永駐,卻總有少年郎正當其時,若是傳承不斷,則這份少年意氣延綿不絕。

古松棧道邊上,下山的人叮囑上山後來者,言語諄諄,不失為一道別樣景觀。

……

太倉碼頭,夜色暗沉。暮春裏最後一場北風,與海上潮氣相遇,風浪不小。

海上潮氣重,天上明月霧蒙蒙的,海岸邊上只聞潮水漲退聲,難以望遠。三更天裏,碼頭宿值的衙役、民壯打足了精神,有些許異樣動靜都會前去檢查一番,以保無虞。

天快亮的時候,有人說隱隱約約聽聞呼救聲,隨著呼救聲漸漸變大,大家便都警覺了起來。

不多時,前去查探情況的快櫓船歸來,撈回了幾個狼狽不堪的落水者,他們在海上漂了整一日,幸好遇到漲潮,被潮水推到了此處近海,得了生機。

幾個落水者跪拜一口一個官老爺,千恩萬謝,聽口音似是揚州一帶的。

問話時,他們只道是船只撞了暗石,一船人都遭了殃,他們運氣好抱住了一塊木板才得救。問及是哪艘船、從哪到哪、出海做什麽,這幾個人神魂未定,應答支支吾吾,錯漏百出。

衙頭見他們身上衣料不凡,非漁夫麻袍,察覺到不對勁,當即道:“押回衙門,聽從知州大人發落。”

那幾人癱軟在地,連聲求饒。

太倉州衙內,幾個人被隔開嚴加盤問,逐一擊破,這才問清楚前因後果。原來,這幾人是揚州的布商,趁著夜色從揚州野渡口摸黑出港,打算把一船綢緞運送到倭國做買賣。船只走的是輕車熟路的航線,不知緣何會撞上暗礁,龍骨折斷,海水大量湧入,大船漸漸傾斜下沉。

眼下只有太倉州和松江府開海,從其他地方的野渡口出海,私自前往番國買賣,有違大慶律例。

“知州大人,此幾人當如何處置?”衙頭問道。

裴秉元起身,在衙房裏來回踱步,思忖許久。

大慶律例有言“寸板不許下海”,三桅以上大船與藩國通商,可判為與賊寇同謀結聚,則斬首示眾,全家發配充軍。

重利之下,自也有人挺而冒險,偷摸潛出。

太倉州開海後,這一政策便松懈了許多,便是抓到了也是小懲小戒,不至於斬首、流放。

裴秉元非酷吏,並不想要了幾人的性命,換作平日,必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偏偏是這個時候,他有別的顧慮。

將衙頭遣出去後,一旁的副官對裴秉元建議道:“大人六年考滿,升職在望,萬不可這個時候婦人之仁,給他人以彈劾的把柄。”若不按大慶律例行事,必會有人上折子彈劾裴秉元藐視律法,為官我行我素。

裴秉元雖是貢監出身,但治理太倉州有大功,值得往上再提一提。下一步任松江府或是蘇州府知府,抑或詔回京都授以要職,皆有可能。

副官見知州大人面帶躊躇,猶豫不決,又道:“大人若是不忍心親自處罰,便將他們押送到揚州府衙,交由那邊來處置。”

如此浩浩蕩蕩以示人,這幾人必也活不了命了,結局是一樣的。

副官以為裴秉元在顧慮考滿升職,實則,裴秉元心裏想的是長子的來信——少淮說他近來準備上諫全線開海。

他若是把人給放了,草草處置此事,正如副官所言,勢必會招來非議,朝堂中言官抨擊不斷,給少淮帶來麻煩。

他若是按照大慶律例,狠心將此幾人斬首,或是押送回揚州府衙,此舉更不可取——其他言官會以“父親斬首私自出海者,躬身捍衛海禁祖制,兒子卻揚言要開海,可謂不忠不孝不守規矩”為由,抨擊彈劾裴少淮。

如此,少淮的諫言寸步難行。

裴秉元不想拖少淮的後腿,更不想被人用來攻擊少淮,隱隱覺得這個時候出現這樣的事,是有人故意為之。

“你先退下罷,本官再好好想想。”裴秉元言道。

副官不明白此事還有什麽可猶豫不決的,訕訕退下了。

裴秉元獨身在衙房思索許久,仍不得良計。地上窗影疊疊,他想起那年在書房窗前,看到兩稚兒在專注謄抄《論語》為政篇,讓他決定以貢監的身份入仕。

一轉眼,一對兒子皆已成人,才華橫溢。

現下已經走得比原料想的更遠了,何須再躊躇不定?五十而知天命,既無兩全其美的辦法,便退而求其次,保全其一。

裴秉元入座下筆,一封是給少淮的信,一封是呈朝廷的奏折。

……

另一邊,京都城裏,春來雪消盡,街上晝夜漸漸喧囂。

安平郡王府裏卻悲聲哀哀——燕承謹終於要啟程,攜妻帶兒遠赴西北甘州,給富平郡王爺養老送終。

此生若無皇詔,恐怕難以再回京都城。

隨後,天子下詔,敕封燕承詔為安平王府世子,與縣主擇吉日良辰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