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2/2頁)

見裴少淮一點就通,沈閣老暗自感慨,果真是鄒閣老看中的年輕人,於是又多說了幾句,道:“你也不必太多憂慮,左右你入翰林後不過一修撰,再如何也不至於將你怎樣……借這幾年,你好好學本事。”

“學生明白。”裴少淮道,“學生再謝座師提醒。”

裴少淮能夠察覺到,沈閣老的幫助和提點,未必如鄒閣老那般純粹,但此時此刻是真心實意為他著想。

“你且回罷,仕途之初,想來你的師者、長輩還會指導你。”

“是,學生告退。”

歸去路上夜色寥寥,車軲轆聲咕咕響,木制車輪循著一寸深的青磚痕輾轉向前,今夜風大,駕上的燈籠點燃又被吹滅,唯有車廂內亮著。

裴少淮問道:“張管事,借月光可看得清路?”

長舟限著馬匹的速度,應道:“少爺,只要循著青石路上的車痕走,就偏不了道。”

裴少淮本有些絮亂的心情,一下子通明了許多,他想起了蘇老洵解釋三子名字含義的那番話:“天下之車,莫不由轍。”

轍,車痕車道也。

世人只知軲轆轉,不知車痕深。總要俯身做了實事,有了實實在在的功績,才能有這道“轍”,這一點上,裴少淮理應向父親學習。

裴少淮想明白了為官之初應當做些什麽。

……

翌日,裴少淮領新科進士入朝,上表謝恩。

歸來後,殿試之事總算告一段落,可以舒心歇上一陣了。

幾日之後內閣、翰林還會操辦一場館選,一二三甲進士皆可報名參考。裴少淮需要“例行辦事”參加館選,卻只是走個過場,因為一甲三鼎是規定了要入翰林的。

狀元賜翰林修撰,從六品官。

榜眼和探花賜翰林編修,正七品官。

等於說裴少淮一入翰林便負責掌修國史、實錄,記載天子言行,官職介於編修和侍講之間,是翰林院的中等官員。

爭當庶吉士的,是二三甲的進士們,數額不多,歷屆不等。

這日晨醒,天微涼微亮,裴少淮熟悉地從榻上起身,著衣袍後來到案前,翻出書卷誦讀,讀到論語“學如不及,猶恐失之”時,心間有些文意,打算寫一篇文章。

可當筆尖落及宣紙,寫了一撇一捺,手腕又懸停了。

裴少淮這才醒悟過來,他已經科考完了,再無需以文章取勝了。

裴少淮笑笑,未等墨跡暈開,趕緊繼續行筆。

文章為己不為人。

天大亮,用過早膳後,長帆來報,說是江子勻江老爺前來拜訪。

“快請進來。”

會試、殿試以來,兩人屢屢相見卻沒有機會好好聊一聊,正好趁今日一敘。

閑敘之間,自有許多心窩裏的話要說,裴少淮問道:“後日的館選,子勻兄準備得如何了?”

江子勻笑笑,搖搖頭,豁達而不見無奈之色,說道:“有負淮弟厚望,我不打算參加館選了。”他選擇直接外派為官。

江子勻解釋道:“且不論館選何其之難,要預先各處打點,能有閣老、翰林賞識。館選之後,即便僥幸能成為庶吉士,半年觀政,三年學習,等到散館之時,又是一番比試、比較……淮弟也知曉,如此不比學識而比人脈、歷練、見識的事,我不僅不占優,甚至可謂落於下乘。”

“如此一想,何必再來來回回繼續在考試上磋磨呢?”江子勻繼續道,“還不如安心外派為官,若能為民做些事情,積攢幾分功績,這才是我傍身之所在。”

裴少淮了然,庶吉士是一個虛職,相當於翰林院的“實習工”,前途雖好,卻十分難入,散館時還前途未蔔。

既不是實職官員,便沒有俸祿,只得淺薄的補貼資助,每月每歲皆有內閣嚴格考核。

並不適合於江子勻。

“只怕子勻兄會不甘心而已。”裴少淮說道。

若是不試上一試,他日回想時,興許會心生悔意。

江子勻已是深思熟慮,應道:“沒有什麽不甘心的。天時地利人和,方得我今日的二甲第七十七名,若不是殿試考了民亂民生,我估摸都不知道該如何下筆……現下就是最好的歸屬。”

“子勻兄能想通就好。”

“祖母年事已高,我也該抓緊時日讓她享享清福了。”江子勻道,“不說這些了,今日來是祝賀淮弟的,恭賀淮弟直達翰林。”

家有老人,孫子親奉,若是老人家哪日仙辭了,江子勻還要回來守孝三年,他沒有太多功夫耽誤在考試上了。

大家都由科考這條路進來,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出路,也有不同的機緣,裴少淮這般想。

送完賀語,江子勻便告辭了,歸家等待朝廷的委派,此一見既是祝賀,也是預先“辭別”——倘若外派得極遠,山重水復,不知何時還能再見,只能在信件中相互言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