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東林書院崇文堂裏,數位學子團團聚在案前,迫不及待拆開那封落款“北客”的信,爭先湊在一塊品閱文章。

他們正是崔正已、程思、喬善繼、田永玏、李晟言,崇文文社由他們幾人打理,在東林書院裏被稱為崇文五子。這其中,崔正已是文社社長,也是去歲南直隸鄉試解元。

幾人出錢出力,每月整編好文章成冊,再交由書坊排印成冊,或分發給諸位社員賞讀,或寄送到其他書院、學府,相互間借鑒交流。

這便也意味著,此五人不僅學問頗佳,家資亦十分豐厚。

幾人讀完,久久不舍釋手。

副社長程思率先發聲,道:“北客筆力十分穩健,果然又是一篇佳文,以我之見,此文可刊印於本期《崇文文卷》的卷首矣。”

自打去歲十月,這位名號“北客”的學子每月必投來一篇策文,用辭頗具古典之風,卻沒有古典文的冗重,多了幾分清新雅逸,再仔細一讀,字字句句中又藏著鋒芒。

這樣的文風實在太難得、太少見了。

田永玏很是崇拜這位北客,誇贊道:“書院裏,眾人皆追求策問文章筆力犀利,力求一針見血,仿若字字句句須如刀似箭,才能刻入人心,北客給了我們一個新範例,溫柔刀才是最狠……此文仔仔細細的一刀刀,把豪武囤積田地之弊端批得體無完膚矣。”

其余幾個紛紛點頭附和,李晟言笑道:“田師弟,我可從未見過你對誰人服氣,這北客是獨一份。”文無第一,學子間文章各有長處,要叫一個頗具才氣的學子服氣另一人是極難的。

“他能寫出如此文章,值得我服氣欽佩。”田永玏打開折扇,上頭有“學無止境”四字,又拿自己打趣道,“我若生來是個美嬌娘,必定要尋北客這樣的男子作郎君,文章寫得好,既有見識,又不怕事。”

他指著文章,猜想道:“從他的文字來看,想必平日裏是個謙謙君子,看似溫和似水、人畜無害,實則渾身的鋒芒。”

其余人哈哈大笑,有人道:“永玏你愈說愈神神道道了,這北客是個五六十歲的老秀才也說不定。”

田永玏快嘴駁道:“北客回回寫的都是策問文章,顯然在為三年後的春闈、殿試練筆做準備,豈會是老秀才?此人必定是下屆春闈中的一匹勁敵,諸位師兄可要當心了。”

程思又問社長崔正已:“崔師兄,你如何看這篇文章?”

崔正已思忖了許久,才肯開口,道:“我與永玏所見略有不同,用辭筆法少見,但在春闈場上並不占優,不值得提倡,歷屆春闈會元皆以筆法犀利見著,說明主考官偏愛於此。”

猶豫了少許,繼續道:“以我之見,放在卷首仍是不妥,萬一社員們讀後紛紛效仿,豈非弄巧成拙?文社可擔不起此責……文是好文,文思新巧,但為了穩妥起見,還是置於末篇罷。”

其余三人想了想,都贊同了,唯獨田永玏一下子沒了興致,闕闕無言。

程思為了和緩氣氛,又拿出另一封信,高興道:“除了北客,‘南居士’也來信了,還送來了一幅畫。”

南居士不寫正經的制藝文章,他更偏愛解析賞讀別人的文章,一一點出文章中引用的典故,解讀其中的深意,像是個博覽群書的學者。

南居士每每點評《崇文文卷》的文章,東林書院山長讀後,皆贊許其品讀中肯到位。故此,南居士的文章也總能被選中。

五人又迫不及待拆開信封,看看南居士這回“翻牌”了誰,信一展開,田永玏一下子又來了興致,喜道:“南居士又翻牌北客了!連著三期。”猶如找到了知己一般。

崔正已有些許失望。

只見南居士在文章末總評寫道:“北客文章之優在於辭、理、氣、度,其辭微中見堅卓,其理深思見廣大,其氣通篇一貫茂醇,其度愛民之深愛國之博,文章天成,妙手偶得。”

再展開南居士的畫卷,映入眼簾的是蜿蜒大江滔滔向東,江水湍急之態盡顯。再細看,只見江頭站著一官員,著青色印有白鷴的官服,正帶著百姓壘高堤壩。

江水之湍急,百姓之渺小,相襯成畫。

這畫的不就是知州大人嗎?此事在蘇州府內正盛傳,能一上任便大力修建堤壩,抵禦夏澇,知州大人深受太倉州百姓贊譽。

田永玏贊道:“看來這位南居士還是個性情中人啊。”他又建議道,“我想出資將此畫板刻翻印於《崇文文卷》卷末,正好與北客的那篇文章相得益彰,諸位師兄以為如何?”

程思道:“此畫用色豐富,若想板刻翻印,恐怕要六七板著色,才能復現畫作的四五分神貌……花這樣多的紋銀,田師弟要想好了。”

崔正已搖頭,說道:“田師弟縱使不缺這樣的財力,可板刻翻印需要耗費半月之余,本期文卷等不了這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