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裴秉元勘看完太倉州,有了整治計劃,才受了朱同知的接風宴,目的卻不在“接風”。

裴秉元已查過朱同知、劉通判的家境,中規中矩,領著朝廷的糧餉,家人在蘇州府城有些小產業。

可見他們並未倒戈鎮海衛,只是明哲保身。

亦或者鎮海衛不屑於收買他們。

酒過三巡,眾人熏熏欲醉,正是掏心窩說實話的時候,劉通判舉著酒盞,自嘲自笑道:“宋詩雲‘若知射影能相懼,應學含沙得保身’,知州大人莫笑話,我等小官小吏堪比河中蛤蜊,外頭包著殼,裏頭含著一肚子的黃沙,為保身爾……便是如此,仍易受人摧。”

太倉州如此情形,他們已不在乎功過,但求安穩度日罷了。

朱同知年歲大,寡言一些,聽了劉通判的話,亦低頭苦笑。

裴秉元舉杯與他們同飲,並未強說要他們如何如何的言辭,他斟酒舉向朱同知,問道:“朱大人如何看?”

朱同知在任多年,已經送走過好幾知州——知州們來時一派豪情,很快被鎮海衛治得服服帖帖,最後黯黯離去。

個個如此。

州衙與鎮海衛一相爭,鎮海衛就會放賊寇進城“教訓”州衙,如此反復,百姓更受其害。

“知州大人既已知曉太倉州的局勢,下官鬥膽便明說了。”朱同知勸道,“百姓雖過得苦,但仍可勉強度日過活,下官竊以為爭不過不如不爭,興許老百姓還能少受些劫難,過些安穩的苦日子。”

裴秉元搖搖頭,說道:“兩位大人誤會了,本官今夜還未提及過要與鎮海衛相爭……本官問的,是這太倉州當如何治理。”

緊接著又道:“偌大的太倉州,不止軍衛跋扈一件事。衙差懈怠散漫,堤壩久久不能壘高,造船傳統荒廢……在兩位眼裏,這些事不值得一治嗎?”

朱同知、劉通判一愣,面面相覷,又露出慚愧之色——原是他們破罐子破摔了,大事做不了,小事做不好。

“全聽知州大人吩咐。”朱同知、劉通判道。

……

兩個月余,司徒旸派數個軍士乘海船抵達太倉州,拜見裴知州。

正巧這時,裴秉元夜裏帶著人突擊巡察城樓,發現值夜的衙差不好好看守城門,反倒聚在一起頑葉子牌,喝酒賭錢。

順藤徹查後,州衙內的衙役竟有三分之一參與過。

“你們既不好好端著這飯碗,有的是人肯進三班。”

裴秉元革去犯錯者,張榜另外招募,趁機好好整治了衙門裏的衙役。此後,軍士每日早中晚帶隊操練衙役,眾人皆不敢怠慢。

……

谷雨時節,雨生百谷,故有此名。江南之地春雨充沛,綿綿又瀝瀝,此時田壤濕潤如膏,正是黃犢犁地,農戶低頭種秧的時候。

百姓忙著農耕,裴秉元卻已經在擔憂夏澇了,春耕後有兩月的空档期,需在此期間把堤壩壘高。是日,他來到常熟縣縣衙,與詹知縣商議修築堤壩之事。

詹知縣比裴秉元品級低,自然對上官恭恭敬敬的,但一提及修建堤壩的事,詹知縣便面露難色,佯說常熟縣今年要修建水渠,恐怕難以抽出徭役修建堤壩。

畢竟每年汛期,外溢的江水都漫到太倉州去了,常熟縣並不受災。既無好處,詹知縣怎麽可能平白無故出人手呢?

裴秉元早有準備,說道:“詹大人明年滿任了罷?”

“裴大人此話何意?”

“本官乃聖上親自外派,若太倉州治水有所成效,此事必定呈至京都,奏報朝廷。”裴秉元隱晦道,“詹大人還是再想想罷,這樣的機會可不多。”

詹知縣沉思。

話到這裏,裴秉元只需等魚上鉤了,遂起身道:“本官先回去了,詹大人想清楚再來答復本官罷。”

裴秉元回到家中,沒過半日,詹知縣身邊的小廝來傳話,道是:“稟知州大人,詹大人派小的傳話,說裴夫人初來此地,必定有許多不相熟、不方便,詹大人有個親妹子,不如讓她過來陪夫人小住幾日。”

這哪裏是過來陪林氏的,分明是看上了裴秉元的身份,想讓裴秉元納其為妾,與裴家聯姻。

這算是常熟縣出人壘高堤壩的附加條件。

裴秉元喉結一嚅一嚅,臉漲得通紅,顯然吃怒,正打算出口斥責,卻被林氏攔了攔,林氏低聲道:“婦人的事交給婦人來辦,老爺且寬心,水利之事為重。”

林氏笑盈盈對那小廝道:“勞你們家大人掛心,他們父子住在前院辦公讀書,我一個婦人在後院,著實有些閑悶,正缺個人說話。”

人很快就送過來了,名叫詹茵倩,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女子,姿色中上,教養不俗。

林氏與其閑敘了一番,才知曉——詹家原想多留她幾年,結果想說親時,不巧遇上老人先後辭世,一下耽誤了六年,遲遲未嫁人,成了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