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南居士的翻牌點評,著實讓裴少淮在東林書院裏出名了一把。這位南居士口味比較刁,向來只選好文章點評,寧可不評,也不會濫評。

不過,南居士的那句“此人文章頗具北客之風”給裴少淮惹來了不少風涼話——

“無怪他日日去好文榜謄抄句子,原來是仿寫化用的一把好手,能將他人之長取為己用。”

“想來他是仿照北客才能寫出如此文章的罷?文是好文,可讀起來不知少了些甚麽。”

“是少了風骨罷?”

眾人大笑。

這股風涼話很快被裴少淮堵了回去,堵得他們啞口無言——他在東林書院和蘇州府學月末的聯考中,奪得了第五名,比崔正已還高出一名。前四名是中式多年的中年舉子,高裴少淮一籌倒也正常。

聯考卷子是彌封後,兩個學府的教諭聯手批改的,自然沒有不公正的道理。

考試中,考官出題問:“上下互敬當如何?”上下,即上下級關系,問學子們如何處置官場上下級相互敬重的關系。

裴少淮寫道:“夫下之敬上,敬其賢與貴;夫上之敬下,敬其才與能也。”

下級敬重上級,敬重的是賢能;上級欣賞下級,欣賞的是才能。裴少淮以此作為基礎,展開論述。

至於那個“貴”字,在這世道裏,凡有上下,必分尊卑,這是避開不了的。

裴少淮的卷子被貼出後,引來東林學子圍觀,只見卷子上的文風古典而不冗長,清爽而不跳脫,內斂而不失鋒芒。

與《崇文文卷》上面那篇文章一樣,都是上乘之作。他裴少淮不是仿照誰,而是學問文風向來如此。

……

聯考得了第五名,在裴少淮看來並不算甚麽,他更看重那位南居士的點評。南居士對裴少淮文章的欣賞之情溢於字裏行間,對文章中的不足又直言不隱。

南居士在文中指出,裴少淮拋開世道去談聖人教化、談人之善惡,恐怕不足以服人,若想繼續斟酌完善,可從世道的繁盛與否入手,再加以論述。

裴少淮看後,十分受用。

他本就覺得這篇文章還缺些甚麽,但久久未能想明白,原來是差在這裏。

裴少淮又尋來前幾期的《崇文文卷》,翻看南居士對北客文章的點評,愈看愈覺得這位南居士是位學識淵博、見識博廣的學者,他每每點出北客文章的不足,都是一針見血,沒有保留。

給出修改建議時,言必有據,言之成理,叫裴少淮信服。譬如在點評裴少淮“將侵占之地歸還於民”的見解時,南居士寫道:“若只有耕地,而無糧稅之規矩,良民堪比佃農,民生亦苦……”這正是裴少淮考慮得不夠周到的地方,耕和稅,是緊密相連的。

可以看出,這位南居士很了解朝堂上的時事,甚至可能處理過朝中事務,否則不可能寫得這麽詳實。

裴少淮在猜想,南居士是不是哪位致仕榮退的老學士、老翰林。若是能不時向南居士請教,他的文章必定能更進一步。

裴少淮找到田永玏,打聽道:“田師兄可知曉這南居士是何人?能否替師弟引薦?”

“此事我恐怕幫不到師弟。”田永玏搖搖頭,遺憾道,“南居士和北客一樣,都是匿名投稿,崇文文社無人知曉他們兩個是何身份。他們每月投稿的時候皆無定數,隨心所欲,時早時晚。”

田永玏仰望屋檐瓦片,又喃喃道:“我比裴師弟更想知曉此二人的身份,尤其是北客。”

搞得裴少淮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既然無法知曉南居士是何人,裴少淮只能繼續以北客的身份向崇文文社投稿,通過南居士的點評來討教了。

……

……

處暑時,太倉州盡管處於海畔江邊,也擋不住暑熱了。裴少淮夜裏讀書時,窗內燭影搖曳,天際星辰閃爍,又見院內流螢或飛或息,孤光點點。

裴少淮拆開京都的來信,一封是四姐夫陳行辰的,一封是同窗江子勻的。

還未拆封,裴少淮已然猜到了幾分信中內容——若是春闈、殿試報喜,又豈會耽誤到這個時候才來信?

陳行辰的信,前一半是四姐寫的,小雋體字十分清秀,說伯爵府裏一切無虞,她在錦昌侯府過得很好,陳家人沒有阻攔她研究醫理藥道,妯娌們私下還會向她請教些小問題……叫爹娘和弟弟不要擔心家裏,不要擔心她,在太倉州一定要保重身子。

又寫道,弟弟上回所說的烈酒蒸餾萃取藥性,她用做了嘗試,未能成功萃取出關鍵的藥汁。但她偶然間加入了花瓣,竟能萃取出花中芳香,與薔薇露有幾分相似。

英姐兒猜想那薔薇露就是用此理制造出來的,她會繼續做嘗試。

後半封信才是陳行辰寫的,他倒也看得開,說長兄陳行卿位列第三甲,有了交代,他晚幾年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