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3/3頁)

三四十歲的秀才若想如此,則是“想天鵝屁吃”,還是安心復習功課為妙。

十月下旬,歲考結束,翌日府學外墻張貼榜單,公布此次歲考成績。裴少淮名列第五名,江子勻名列第三十九名,均評定為一等。

江子勻保住了他廩生的名頭,若是再往外十幾名,掉到了二等甚至三等,恐怕要被其他增廣生替了去。

那些平日裏渾渾噩噩度日,被評為四等、五等的秀才,雖未被革去功名淪為青衣,卻會長久被人指指點點,只能躲在家中不出門。

這日,江子勻來到裴少淮房中,先是再次言謝,而後拿出三卷書籍贈予裴少淮,他道:“淮弟於我有點醒之恩,身世學問都在我之上,叫我不知道如何報答……我見淮弟常去藏書閣翻閱這幾本古籍,想來其中有淮弟喜歡之處,遂翻抄下來贈予淮弟,聊表謝意。”

裴少淮有些驚訝,又有些感動。

這幾本古籍是孤本,府學藏書閣不許學生借出來,若想翻抄只能到館裏簡記下來,回到住舍再抄一遍,這樣來來回回十分麻煩。

江子勻一連抄了三本,必定花了許多時間和精力。

正是因為這份謝禮太厚重、太真摯了,裴少淮不能推辭,他雙手接過書籍,言道:“子勻兄用心了。”

“真心換真心,理應的。”江子勻笑笑道,“只不過眼下我只有這些本事,只能做這樣的事罷了。”

……

裴少淮回到伯爵府,聽說玉沖縣那邊來信了,他接過信回到房內,有些迫不及待地拆開了。

上回他除了同父親講種芝麻的事,還在末尾問了一些事,打聽祖父為何對胞弟有一種數十年都難以釋然的愧疚感,想來父親會給他一些答案。

裴秉元一開頭便寫道:“淮兒,你自不必理會他,也不必聽他任何話,總歸有愧疚之情也應是上一輩來清算,我等不必替他抵過。”

又言道:“該說的道理我都同他說過,他自己也知曉,他只是沒放過自己罷了。”

可以看得出來,父親自從外派當官以後,脾氣比以前暴躁了許多。

裴少淮繼續往下看,才明白了祖父愧疚的原由。

原來,裴璞、裴玨二人一母同胞,年紀只差一歲半,幼時十分要好。某日一同在房內玩耍時,二人嬉戲打鬧,裴璞不小心撞到了燭台,引燃了窗簾,恰好窗外風一吹來,簾子熾熱的灰燼落到的裴玨的脖子處,附在了皮上。

看管的婆子雖救得及時,可裴玨的下頜到頸脖處,還是留下了一道燒痕,靈丹妙藥也抹不去。

裴璞身為兄長,愧疚不已。

自那以後,母親雖未曾說過甚麽,但對於幼子的疼惜總是不自禁地會多一些,直至去世亦是如此。

二人長大,這件事卻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漸漸淡去,反倒是不斷發生新的事情,讓其如鯁在喉,長久刺痛著二人。

裴璞身為長子,承了父親的爵位,娶了門當戶對的千金。

裴玨自知襲爵無望,一道疤也長久將他磨出了耐性,於是勤懇讀書,在科考一道上考得了功名,最後以第十名入列二甲進士。

在朝考選館中,裴玨發揮穩定,文章被列入庶吉士之選,可在後面的面官環節卻出了差池。

裴玨雖極力遮掩,可那道不算明顯的疤,還是讓他與庶吉士失之交臂。

當年負責朝考選館的吏部尚書言道,翰林本是儲才之地,應選方方面面出彩之人,方能對得起如此門面。

遂將裴玨革出了庶吉士之選。

最後,裴玨非但沒有進入翰林院,甚至不能留京,直接被吏部外派至山水相隔的成都府,任一七品知縣。自京都伯爵府少爺,到窮鄉僻壤為官,其間落差恐怕唯有裴玨本人方能體會。

吏部尚書敢如此安排,除了裴玨本人帶有疤痕以外,還有伯爵府的原因。

彼時的景川伯爵府已經呈現沒落之態,在朝堂根本無任何言語機會,裴玨落選翰林一事沒能力出手周旋一二,只能讓其任人宰割。

讀到此,裴少淮已然明白了幾分,又想到一件事情——聽聞說裴玨上任吏部尚書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巡察漢陽府和武昌府,查出了一系列的藏汙納垢之事。而後上書聖上,將該地的兩位知府貶至八品,送到滇西南邊境為官。

這兩人姓楊,是當年那位吏部尚書的一雙兒子。他們本以為早早從京都退到湖廣一帶,可以避開裴玨的鋒芒,沒想到裴玨沒給他們機會。

由此也可見得裴玨的性情。

裴秉元在信的最後寫道:“我所知曉的不過這些,中間或許還有許多其他的緣由,他們兄弟二人又或許曾相互許諾過甚麽,我皆未可知。”

“以我之見,倒也不必再糾結這些,總不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悶聲不響,只消是他們若敢再來陰損招數,如數反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