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朝廷曾下詔言:“惟致治在善俗,善俗視教化。”命各地府衙修建府州縣之學,以興教化,朝廷對官學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禮、樂、射、禦、書、數,皆在教化之內,在順天府學裏亦設有相應的科房教習六藝。

“欲成為君子,必先學六藝”,雖有言如此,但除了書和數,其余四藝基本退出科考之列,主流風氣還是以研習八股文章為重中之重,所謂學習六藝不過是承襲傳統,學個趣兒。

六藝每三五日才有一課,皆設在午後。出身高門的學子,自幼接觸,不必學也會。出身寒門的學子,購置筆墨紙硯已是大花銷,又哪來的銀錢買琴買弓,大多選擇學習吹笛,借府學的舊弓體驗一番,也就罷了。

禦馬射箭就更不必強求了。

至於數科算學,大慶雖未白紙黑字規定不考,然則近十年的科考題目中鮮有出現算學題目,即便是有也是結合策和判來出題,涉及的知識不外乎是“乘、因、加、歸、減、精”等簡單算法。

朝堂上,算學歸於天文歷法之官來轄管,此官又多以世襲為替,自然也就鮮有人立志於此了。

府學的算科課堂上,教諭來來回回講“乘、因、加、歸、減、精”,又舉些計算稅賦的例子,糊弄度日。

裴少淮十分無奈,數科雜學不受重視,已然成了風氣,文人已形成慣識。他雖知曉算學之重要性,可以他一己之力目前尚不能改變甚麽。

裴少淮輕嘆一聲,取出白紙,盡力回想自己前世學過的一些算學知識,以文字的形式記錄下來,以備後用。他不敢用後世的符號來寫,倘若被人發現,以“擅造妖書謠言”之罪名舉報他,他的前程可就算是玩完了,指不定還要吃一百板子,下手狠一些或癱或亡。

《大慶律》有言:“私家收藏玄象器物、應禁之書,私習天文妖言惑眾者,杖一百。”

所以裴少淮寫得很慢,所記的內容也是深思熟慮過的,權當是數科課上消遣時間了。

……

剛進府學的頭兩個月,五十名新進秀才皆十分規矩,巳時開堂後教諭升座,諸生行二拜禮,拱手齊立,等教諭言“坐下”方敢落座,書案上筆硯、書籍安頓得齊整。

講授經義、八股文章的教諭畢竟是國子監抽調而來的,皆有些水準在身上,裴少淮每每聽下來,總能發覺些可取之處。取百家之長以強自身之短,倒也沒有虛度光陰。

可漸漸地,秀才們熟悉了府學的規矩,在課堂上開始呈現懈怠之態,學習之事也有自己的主意,常常有人前來點個卯便中途離去,課堂上也不乏低聲交頭接耳者。

散學之後,打著探討學問的旗號,結伴前去拜訪曲居士一醉方休的學子,不在少數。寒門學子成秀才以後,生活大有改善,懷裏有了余錢,亦有不少人加入此列。

這日,裴少淮回到齋舍小院,恰好撞見有人與江子勻拉扯,言說要請他去賀相樓裏討論學問,江子勻不肯,只推辭道自己近來脾胃不佳,要留在府學裏靜養。

“你若不去,便是不給同窗面子,只消過去坐一會兒,耽誤不了多少時辰。”

江子勻仍是辭了,那人只得訕訕離去。

裴少淮見此,對江子勻的好感又添了幾分,能不受人惑堅守本心的人,頗為難得。

休沐的前一日,裴少淮正打算回伯爵府,恰巧見江子勻的房門大敞著,便敲門進去與江子勻敘話。

江子勻放下筆,起身稍拱手,道:“淮弟這是收拾妥當準備回去了罷?”

“正是。”

裴少淮見桌上散放著許多謄抄好的書頁,正在晾幹墨跡,還有一沓已經疊整齊的,遂問道:“子勻兄這是在抄書?”

“近來功課不算緊張,替人抄幾本書,聊掙幾個錢來買筆墨紙硯。”江子勻輕松應道,“權當是溫習書卷和練習書法了。”

江子勻的字端正微寬,筆劃圓潤,看起來很整齊很舒服。

大慶朝雖已大興印刷術,但不少富人仍是更喜歡抄本,讀起來更有韻味,書局雇傭書生謄抄書卷是常見的事。

裴少淮不曾缺過讀書的銀子,沒吃過這樣的苦,是以,他沒有評論甚麽。他同江子勻借了《周易》的讀書筆記,又借給江子勻兩本歷代兵策簡析,便不再打擾。

等裴少淮休沐回來後,觀察了好幾日,發現事情好似有些不對勁。不止江子勻在抄書,隔壁幾個齋舍院子裏,亦有不少寒門子弟在替人抄書,他們只需要負責抄,書卷紙張會有人來送,抄完又會有人來收。

還有善作畫者替人臨摹畫卷的。

裴少淮好奇一問,才知曉這些活計都是蘇秀才給介紹的。這蘇秀才三十好幾,早七八年就已經進府學了,已經成家,住在城內西北角,平日裏極少來府學,只有重要大典時才出現點個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