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竇占龍買驢(第3/12頁)

竇占龍顧不上路途遙遠,帶著朱二面子一路往南,有路騎驢,遇水乘舟,非止一日,來到蘇州地界。蘇州城乃是吳國古都,依山傍水、鐘靈毓秀,城內河街相鄰、水陸並行、巷弄交錯、各式亭台園林遍布,俯瞰形同一副棋盤。

朱二面子早有耳聞,蘇州城可了不得,乃是江南富庶地、自古溫柔鄉、白日裏門庭若市、車水馬龍,夜裏則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出了名的紅塵之地,有的是秦樓楚館。他拽著小灰驢緊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跟竇占龍念叨∶"舍哥兒,你可能不知道,姐夫得給你說道說道,我聽人講過,姑蘇城的班子天下聞名,跟咱北方的娼窯妓院不一樣、人家這兒的姑娘甭提多水靈了,說的都是吳儂軟語,這就叫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不單俊俏,什麽吟詩答對、琴棋書畫、彈唱歌舞沒有不會的,哎喲嘿,唱得人全身發酥,從腦瓜頂麻到腳指頭啊。如今咱爺們兒腰裏有錢了,姐夫說什麽也得帶你開開葷!"

竇占龍沒搭理他,也沒有進城的意思。朱二面子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見竇占龍不吭聲,不敢再接著往下說了,閉著嘴灰溜溜地跟在後邊。

兩個人又往前走了一程,天將傍晚,來到郊外一間豆腐坊前,小店已經上板了。竇占龍過去叫開門、自稱是外來的行商、問能否付二兩銀子,跟您店裏搭個夥尋個宿?開豆腐坊賣豆腐的是夫妻二人,兩口子倒是熱心腸,趕緊招呼客人進屋。丈夫將灰驢牽到後頭飲水喂料,妻子忙裏忙外地張羅吃喝,不多時擺了一大桌子飯菜。朱二面子往桌上一看,嘿!菜色倒是齊整、一水兒的豆腐,小蔥拌豆腐、咕嘟豆腐、豆腐丸子、炒豆腐幹、豆腐渣餅子、熬豆腐湯,還有一小碟臭豆腐。兩口子又搬出半壇子燒酒,四個人圍坐一張炕桌上吃飯。

二兩銀子換一桌子豆腐宴可是綽綽有余,賣豆腐大哥卻耷拉著腦袋愁眉不展,他媳婦兒也是一張苦瓜臉拉得老長。竇占龍沒說什麽,朱二面子不高興了,撂下手中筷子,啖著牙花子問道∶"我是短了你的酒錢,還是短了你飯錢?你瞧你們兩口子這滿臉的苦相,夠他媽十五個人瞧半個月的,怎麽著?嫌爺吃得多是嗎?"

賣豆腐大哥強顏歡笑∶"不是不是,你們給的只多不少,要不是二位來了,我夫妻倆哪舍得這麽吃喝。"朱二面子大惑不解∶"就這一桌子豆腐還叫舍得吃?你們兩口子死眉塌眼的給誰看呢?"賣豆腐大哥嘆了口氣∶"啊喲,跟你們沒關聯,是讓驢鬧的!"朱二面子一愣,以為是說竇占龍騎來的那頭灰驢,他如今跟著財主,底氣也足了∶"你也忒小氣了,一頭驢吃得了多少豆子?你只管敞開了喂,明天我們再多給你銀子!"

賣豆腐大哥連連擺手∶"你別多心,怪我沒說明白,我可不是說你們那頭驢。你也曉得,豆腐坊少不了拉磨的驢,前一陣子,我們家那頭老驢死了,我在牲口場上相中一頭驢,脊背一條線,臟錘似鴨蛋,一身黑毛賽緞面,方圓百裏,何曾見過這麽好的牲口?我以為遇上寶,一咬牙掏二十兩銀子買回來,指望它多幹活兒。頭幾日好得很,歡歡實實地拉磨,一踩一個坑,轉磨不用鞭子趕,不套籠頭也不偷嘴,一麻袋圓鼓實墩的黃豆,一晌午就給你磨完了。我們夫妻倆拿它當寶貝疙瘩,天天下半晌放它出去,在漫窪野地裏撒歡打滾兒,回來給它洗刷得幹幹凈凈,再拿一筐籮高粱拌黑豆,提一桶清清涼涼的井水,伺候它吃飽飲足,臨熄燈前還額外多加一頓草料。

怎知過了沒多久,那天早上,我去給它添料,卻見它周身上下濕答答的,鼻孔中呼呼喘著粗氣,腰也塌了,站都站不穩了。鄉下騙牲口的慣會給牲口瞧病,請人家來看過,沒瞧出個所以然,還白送了二斤豆腐。此後一個多月,天天如此,這驢累得幹不了活兒,油緞似的一身黑毛也擀氈了,兩眼無精打采,耳朵都快立不起來了。可把我們急壞了,越琢磨越奇怪,有心夜裏出去瞧瞧,您猜怎麽,驢沒了!院墻也攔不住,鬼知道它怎麽跑出去的!我夫妻倆找了大半宿,到處尋不見,可到天亮之前,它又自己溜達回來了。白天拉不了磨,吃得可比過去還多!"

朱二面子幸災樂禍地說∶"驢跟人一個德行,肯定是半夜跑出去會母驢了,夜夜不閑著,泄了元氣,能不累嗎?"賣豆腐大哥聽完更愁了∶"我也是這麽合計的,可又掐不準這畜生幾時去幾時來,攔也攔不住,照這麽下去·……只能牽去下湯鍋了!"

竇占龍從頭聽到尾,眨巴眨巴夜貓子眼,一句話也沒說。當天夜裏,他和朱二面子住在西屋,側臥在炕上假寐。待到夜靜人深,朱二面子早已鼾聲如雷。竇占龍悄默聲地蹬鞋下炕,從屋子裏溜出去,躡手躡腳來到屋後的驢棚,但見那頭驢,粉鼻子粉眼四只白蹄子,支棱著兩只長耳朵,渾身黑毛,脖子上掛著一串亮晶晶的銅鈴,竟是竇老台的黑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