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竇占龍打鳥(第3/13頁)

竇占龍在朱二面子的慫恿之下,多著膽子進了祠堂。本地的行商跑關東發了財,肯定不能忘了祖宗,族親們為了崇宗祀祖,把祠堂修得格外氣派,背山面水,四周圍著馬頭墻,門前一對抱鼓石,屋脊雕刻麒麟送子、喜鵲聚巢等圖案,列祖列宗的牌位、畫像,全在屋裏供著,香案上的瓜果點心常年有人更換。

竇占龍邁門坎踏入正堂,給祖宗牌位磕過頭,瞪著夜貓子眼四下觀瞧,到處尋不見怪鳥的蹤跡,無意之中一擡頭,望見一道黑氣繞著屋梁,定睛再看,梁上坐了個小孩,蒜錘子腦袋,尖嘴猴腮,鬥雞眉,三角眼,形似廟裏的小鬼兒,正晃蕩著兩條腿,拿著供果大啃。竇占龍生來膽大,從來不怕邪祟,脖子一歪,一只爪子叉腰,另一只爪子指著屋梁上破口大罵。他深得朱二面子真傳,雖然當著列祖列宗不敢罵得過於難聽,那也夠口兒了,祠堂裏頭攏音,小尖嗓兒傳得遠,聽得祠堂外的人們直曦牙花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想不到舍哥兒看著挺老實的一個孩子,這張嘴怎麽跟開了光似的?

梁上那個小孩卻不理會,只顧啃供果,這不屎殼郎鉆煙袋——拱火兒嗎?竇占龍氣得火冒三丈,怒道∶""我夠不著你,也不能叫你囫圇著!"說完伸出兩個爪子,捧起供桌上的銅蠟扡,高叫一聲∶"你著法寶!"使勁往上一扔,猛聽咣當一聲響,緊接著蠟扡墜地,同時掉下來一只鐵鳥,銹跡斑斑,奇形怪狀,一揮多長,鐵嘴尖銳,利爪如鉤。

竇占龍暗暗稱奇,用腳踢了幾下,鐵鳥一動不動。他以為自己替竇家莊除去了一怪,心裏頭挺高興,將銅蠟扡放歸原處,捧上鐵鳥跑出祠堂,擺在地上讓眾人觀看。村民們無不驚詫,又覺得鐵鳥晦氣,沒人願意碰,吩咐竇占龍扔到海裏去。

竇占龍一對夜貓子眼轉了幾轉,用兩只爪子捧著鐵鳥,出了村子往東走,心說∶"這個鐵鳥在竇家莊作崇多年,攪得一莊子老小不得安生,又飛入祠堂驚擾了列祖列宗,多虧我把它打了下來,從今往後,誰還敢小瞧我?"

他一邊得意一邊往前走,正逢六月三伏,荒郊曠野,赤日炎炎,曬得樹葉子打蔫,竇占龍走得腦門子直冒汗,前心後背皆被汗水濕透,黏答答地貼在身上,那叫一個難受。正當此時,耳聽一陣牲口響串兒,他轉頭望過去,但見身後行來一個騎著黑驢的老漢,看歲數可不小了。竇占龍認得這位,正是收元寶灰的竇老台,此人相貌甚奇,鷹鉤鼻子,長著一對見風落淚的死耗子眼,頭上頂著瓜皮帽,不分寒暑冬夏,總是穿一身倒打毛的羊皮襖,背著個藍布裕褲,腳蹬皮臉勒鞋,背插長杆煙袋鍋子,胯下歡歡實實一頭黑驢,粉鼻子粉眼窩,支棱著一對長耳朵,脖子底下掛著一小串鋥明瓦亮的銅鈴,跑起來叮當亂響。

竇老台催動黑驢追上竇占龍,一開口先咳嗽∶"咳咳咳·…舍哥兒等等,你捧著一只鐵鳥幹什麽去?"竇占龍沒少聽姐姐春花念叨"竇老台是咱家的大恩人",他又剛打下怪鳥,正憋著一肚子話想說,便如實相告∶"此鳥在村中為禍多時,而今該著它不走運,讓我在祠堂中打下來,拿去海邊扔了。"竇老台下了驢,沖著竇占龍一笑∶"你扔了也是扔了,不如給了我。"竇占龍一口回絕∶"不行不行,這是妨人的怪鳥,誰碰誰倒黴,我知道您對我有恩,可不敢害了您。再說了,您不是收元寶灰的嗎?要一個鐵鳥幹什麽?"

竇老台說∶"本鄉本土的不必瞞你,竇家莊這只怪鳥,名為鐵斑鳩,我盯上它多年,想不到讓你打了下來。我也不會白要你的,用一個鹵雞腿換你的鐵斑鳩,怎麽樣?"說著話伸手往搭褲裏一摸、掏出個油紙包,打開來一看,果然有個油乎乎肥嘟嘟的鹵雞腿,托到竇占龍鼻子跟前說∶"三珍齋的鹵雞腿,老湯慢煮,頭晌午才出鍋,你聞聞這味兒!"

竇占龍盯著鹵雞腿,只覺一股子肉香直鉆鼻孔,他從小到大,鹹菜疙瘩也舍不得多吃,驟然聞見雞腿的味兒,不禁饞得直流哈喇子,但是忍住了沒接,因為竇家莊是行商的窩子,他長到十四歲,聽的見的全是生意經買賣道兒,尤其懂得"奸買傻賣"之理,收貨時要奸猾,盡可能壓低價錢,賣貨時則要厚道,哪怕是裝傻充愣,也得讓人家覺得你的東西又好又便宜,倘若是對方帶著銀子找上門來,非要買你的東西,這話可又得反過來說了。

當時倆眼珠子一轉,來了個坐地起價∶"您得給我三個鹵雞腿!"竇老台一聽傻眼了∶"為啥給你三個鹵雞腿?"竇占龍振振有詞∶"我也不是訛人,既然找您要三個鹵雞腿,我肯定得說出個一二三來,其一,怪鳥飛進祠堂,不是我打它,它能掉下來嗎?其二,我答應大夥把它扔了,卻在半路上給了您,豈不是讓我失信於人?其三,我們一家子三口人,一個鹵雞腿不夠分啊,吃穿能讓,理不能讓,讓您說說,該不該換三個鹵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