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事實上, 耿懷安並不老,不惑之年,正是仕途更進一步的好時候。

副本各抄錄了一份送到禦書房審計司眾人手中, 陳爻才看了幾行, 便感嘆道:“耿尚書對陛下交代之事不可謂不用心。”

這話是事實, 更是陰陽怪氣。

耿懷安能率領戶部眾人五天之內將賬目做的如此詳盡完備並不艱難, 更難的是,賬冊中陳欠最多的部門皆並不大權在握, 陳欠最多的官員大多於世族無關,和宗室更半點牽連也無。

既好好地完成了皇帝交代的事務,又沒有得罪勢大位尊者。

短短五日能有這般成績,的確下了一番苦心。

坐在蕭嶺身旁的蕭岫聞言挑眉, 少年人拿那雙再張揚睥睨不過的眼睛往陳爻身上掃, “以陳郎君所言,誰對兄長交代的事情不用心?”

以蕭岫半個吉祥物的身份照例來說來不來都無所謂, 然而蕭岫活了近十六年, 第一次有個差事, 還是個被自家兄長親自指派的重要差事,他竟連上朝都不告假了,每日風雨無阻, 大小朝會次次都到,像皇帝在禦書房中與新科進士們談追討陳欠一事, 蕭岫總要在場。

陳爻被淮王噎了不是一次兩次,奈何淮王位高受寵, 陳爻又不能同淮王動手, 他當真是不明白, 書房裏五六個人, 怎麽淮王數日以來就看他這樣不順眼!

他當然不能頂撞回去,哽了哽,朝蕭岫微笑道:“王爺教訓的是。”

他們陛下哪裏都好,可惜有這麽個蠻不講理莫名其妙的弟弟!簡直有辱陛下清名。

蕭嶺無奈道:“阿岫。”

第一次眾人見面時都好好的,但第二天,不知道怎麽的蕭岫就開始看陳爻不順眼。

蕭岫豈止是看陳爻不順眼,以他的眼光來說,他看這些芝蘭玉樹風度翩翩的新科進士們都不大順眼——生怕再選出來個謝之容。

蕭岫手指立刻壓在唇上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蕭琨玉擡眼,目光若有所思地在蕭岫與蕭嶺身上打量,與蕭岫目光相撞,他略一頷首,毫不尷尬,仿佛才認識蕭岫數日。

“既然耿尚書年老,朕恩準他休息養神,”蕭嶺略一思索,“半年。戶部各項事由決斷,令戶部侍郎暫理。”

這時候要保持體面最好的法子就是上書稱病乞骸骨,君臣相安。

但若是耿懷安不願意要這份體面,那麽對他的安頓方式,則另當別論。

卻將,戶部尚書的位置空了出來。

仿佛是因為眼下,並無人能夠勝任。

書房中眾人心思各異,目標卻只有一個——輔助眼前的帝王。

明日,賬目將明發朝中各部、官員、宗親。

這就意味著,他們要做的才剛剛開始。

前路尚不明。

必要事務討論結束後,眾人告退。

然而即便不明,卻仍甘之如飴。

不可轉也。

因為這位帝王此刻的種種構想若能成為現實,當使晉朝上下煥然一新,再樂觀一些,掃除晉朝幾十年來的積弊,或可出現中興之治。

倘有二三才智,又得以入仕,誰不願成就一番事業,無論是為了造福天下百姓,亦或者為名篆丹青,殊途同歸。

但懷志向,誰能拒絕?

出來時,正是上午。

天光正明。

諸審計司官員三三兩兩向外走。

不同於其他人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壓力,陳爻姿態非常悠閑散漫,若非是在皇宮內,他恐怕已經一面走路一面哼小曲了。

不過蕭岫一而再再而三地針對還是令陳爻心懷芥蒂,悄聲問陸嶠,“陸兄,你說那小王爺到底看我哪裏不滿意?總不能是他妒忌我長得比他……”本來想說長得比他好,但小王爺的長相可謂灼灼,才十幾歲,已是明麗至極,這話再怎麽認為自己生得舉世無雙說出來亦覺虧心,“高吧?”

陸嶠不動聲色地加快腳步,將兩人的距離拉開。

陳爻納悶,“陸兄?”

陸嶠偏身,輕笑道:“可悅兄,你我並沒有約定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所以找死別拉上他!

陳爻加快了步伐,死皮賴臉,笑道:“陸兄,朝中誰人不知你我是同鄉舊友,況且還是一個府衙的同僚,你現在撇清關系,為時晚矣。”

陸嶠亦笑,低語:“可悅兄,你說我將你方才說的話告訴了留王,留王殿下問罪起來,陛下是向著可悅兄,還是小留王?”

陳爻:“……”

決定離這廝遠些。

旁人要怎麽害人,定然是要憋在心裏的,陸嶠不同,陸嶠要怎麽對誰,會同那人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端的是個正大光明。

陳爻腳步頓了頓,轉而去找蕭琨玉,“蕭司長。”

蕭琨玉擡眼,面若冰霜,眸如寒刃。

陳爻哽了下,艱難地把想說的話咽下去。

他覺得姓蕭的都不正常,陛下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