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第6/7頁)

季詠思咽聲道:“臣辜負陛下信任,臣不堪為人。”

一宗親見蕭嶺面露不忍之色,道:“陛下,此時正是用人之際,若殺季將軍,可勝任守將者恐怕一時難以找到。”

能勝任守將者,的確難找。

蕭嶺頗為贊同地點頭。

對方以為皇帝這是贊同自己的話,便繼續說下去,試探著提議道:“不若,先讓季將軍留任而停俸,暫時繼續處理中州軍一應事務,找到合適人選再換豈不是更好。”

留任停俸?

廳中有幾人臉色都不好看。

季詠思又不靠俸祿過活,停俸與他而言不痛不癢。

刑部尚書魏嗣沉默了一下,開口道:“陛下,臣曾聞:人主者,守法責成以立功者也。”這話令廳中眾人精神不由得一震,有人震驚地看向魏嗣,心道魏尚書平日裏看起來斯斯文文,卻還真敢說,季詠思聽得眼睛都紅了,恨不得命人教魏嗣拖下去處死。

方才說話那宗親不善道:“魏尚書何意?莫非是再說,陛下不堪為人主?”

“今有大罪因陛下之故免之,於國法乃是大害,”魏嗣理都不理,以往蕭嶺連朝都不上,所以魏嗣對蕭嶺沒什麽守法聖君的指望,但蕭嶺做出的改變令他欣喜,他實在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仿佛豁然頓悟了君主再像從前那般行事卻不發一言,他難以聽之任之,“陛下,倘開先例,日後人人效仿,恐生大患。”

蕭嶺看向他。

尚書神情平靜,仿佛並不畏懼接下來的帝王之怒。

季詠思大罵魏嗣,咬了咬牙,淚珠簌簌落下,“陛下,臣犯了此等大罪,早該拔劍自刎,然而,臣之所以苟活於世,是因為朝廷正是用人之際,臣……臣還想為陛下效力,待陛下尋到替換之人,臣即刻赴死。”

季詠思哭得傷心,然而明裏暗裏都是在告訴蕭嶺,朝廷無人可用。

他不可替代,所以,有恃無恐。

魏嗣跪的腰背筆挺,瞥了眼伏在地上哭得癱軟的季詠思,心中厭惡,只覺得他不配著這身皇帝親賜的甲胄。

“陛下,人非聖賢,”又有人道:“季將軍這麽多年兢兢業業,小心謹慎,中州穩固,無有大功,然而小功不斷,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

季詠思道:“不敢……不敢居功。”

他哭得都要說不出話了。

蕭嶺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季詠思為人,能力平庸,自作聰明,傲慢狂妄,然而正是因為這些缺點,暴君可以放心地啟用他,因為他蠢、所以他沒有能力控制中州軍,即便有野心,也不會造成威脅,因為他狂傲,所以他無法與同僚相處,無法結黨,只能牢牢依附於皇帝。

所以,為了這點益處,任由季詠思視朝朝廷所撥銀錢如私庫。

除卻輜重糧草,朝中所發軍餉,到了最下的兵丁手中,十不足一。

蕭嶺實在喜歡聰明人。

很可惜。季詠思不是。

蕭嶺許久都沒說話,眾臣以為皇帝此刻正在天人交戰,季詠思更以為皇帝心軟,小心翼翼地擡頭,眼含希冀地看著皇帝。

就在這時,一片腳步聲打破了寂靜。

眾人看去,只見一修長人影。

謝之容。

謝之容道:“陛下。”

季詠思死死掐著手指。

謝之容此刻出現,是為什麽?

那些廢物連半個時辰都敷衍不過去嗎?

蕭嶺點頭,“之容來此作甚?”

“臣與葉尚書看了不過數冊,便見到了不少可疑之處,方才隨同臣等一同去的將官不知或許是自知罪孽深重,震恐不已,說了關於季將軍的事情,臣等覺得茲事體大,便先與陛下說明。”謝之容道。

季詠思面色更白,“陛……”

沈九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謝之容道:“除卻倒沒軍中糧草輜重外,臣等還發現,冊中記載中州軍是三萬人,年年也是按三萬人的軍餉支取,實則核對只有一萬兩千人,”他掃了一眼面無人色,臉上傷痕累累的季詠思,“其中一萬八千人,皆是冒領空餉。”

季詠思慌忙起身,“陛下,臣……”

蕭嶺擡手,“繼續說。”

沈九臯輕聲道:“陛下,若是季將軍不夠安靜,臣可以令將軍安靜下來。”

季詠思聽見了沈九臯的威脅,求救般地看向蕭嶺。

蕭嶺卻根本沒看他。

自從謝之容進來後,他的目光就一直都在謝之容身上。

蕭嶺聲音也輕,“等再出聲時,再由沈卿出手。”

沈九臯頷首。

皇帝話音的森冷讓他懸著的心下落了大半。

“還有一樣,便是臣等以為務必先匯報給陛下之事,”謝之容面無表情,只是語氣中的冷意任誰都聽得出,“一年前,季詠思奉命剿滅桓縣山匪,殺三千人,斬獲匪首,”聽到這句,原本還在磕頭的季詠思猛地僵住了,“據那將官所言,有兩千多人都是桓縣普通百姓,以季詠思為首眾將,殺良冒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