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因尚未到正用飯的時間, 寶祥樓內外人並不多。

寶祥樓分兩層,兩層不完全隔開,從二樓向下看, 一樓各處一覽無遺。

一樓中央設台, 分時日有人唱曲說書, 不似酒樓, 倒像茶樓。

此刻台子上正有人講書,是個看上去私塾先生模樣的男人, 話音極清晰,足夠客人聽見,他們進來時,那男人剛開講, 講古時一帝王。

聽得蕭嶺表情微妙。

一行人上了二樓。

沈九臯在蕭嶺的示意下坐下, 又奉命點了菜,表面上神情自然至極, 實則如坐針氈。

而沈九臯口中的路歧人作場則是在樓外, 人還不多, 偶有幾人在馬車往下卸晚上要用的東西。

寶祥樓所在的這條街只進不出,再往前走就是死路,並無許多車馬, 所以到了初一十五晚上,路歧人便在外面那塊大空地作場, 觀者如雲,各樣吃食小首飾和花燈攤就支在這條街上。

而寶祥樓二樓無疑是視角最佳的所在。

蕭嶺早膳未用, 此時來, 便是為了吃飯。

他不僅好奇宮外景致, 更好奇宮外的菜做的怎麽樣。

夥計先為三人上了茶並幾樣精細點心。

謝之容先為蕭嶺倒茶, 而後又給沈九臯倒了杯,驚得副指揮使下條件反射般地站起來,雙手接了茶。

然後被蕭嶺擡眼一看,又訕然地坐下了。

沈九臯也不想這般小心謹慎,但是謝之容此刻正得聖心,他不確定這份聖心是會像皇帝從前寵信旁人那樣轉瞬即逝,還是謝之容最終會入主長樂宮。

不必過於熱絡,以免有後宮朝廷勾連之嫌,但絕對不能失禮。

悄然以袖中銀針試過茶水後,才對蕭嶺輕輕點頭。

照夜府衛在暗中監視,寶祥樓送來的東西不會有問題,但是為了穩妥起見,仍再驗一遍。

蕭嶺半靠身後欄杆,一面不怎麽專注地聽書,一面同謝之容說話:“之容先前說在京時曾往琴齋,之容通音律?”

謝之容道:“多年前,”他在蕭嶺面前不自稱臣實在別扭,“我曾在外祖家學過一些,不過粗通。”

蕭嶺覺得可信度不高,他信謝之容學過,但不信是粗通。

他捏起一小塊點心放入口中,“庫中有幾把好琴,待回家我讓人找找。”以古代貴族子弟的培養標準來說,的確應該有點風雅的興趣愛好,幸好皇帝在除了享樂之外的任何事情上都知道得有限,若是聲名在外,反而非常麻煩。

謝之容舉杯喝茶,沒有回應。

卻是從耳朵紅到了脖子。

在外面,自然不能說回宮。

只是家這個詞於他們兩個現在的關系而言,未免過於親昵了。

幸而皇帝正偏頭往下看說書,沒有注意到他的反常。

沈九臯看似也在聽書,實則一直在留心各處動向,劍如尋常俠士一般擱在膝上,一手撐頜,一手有意無意地落在劍上。

點心味道尚可,蕭嶺不喜歡甜食,嘗了一塊就作罷。

樓下講這皇帝昏聵無能,好聲色犬馬,窮奢極欲,治下百姓苦不堪言,多流亡各處。

在那先生繪聲繪色地描述起皇帝見到美人時恨不得口涎流三丈的醜態時,酒樓內的客人被引得哄笑陣陣。

蕭嶺端著個杏仁碟子,邊吃邊聽。

說書先生接著道那皇帝不若古時昏君,不僅愛女子,更愛男子,所選大臣,皆以容色進,而非才學,奸佞小人充於廟堂,而賢士無名。

謝之容擡眼,目光有一瞬凜然。

蕭嶺把杏仁遞過去,“吃嗎?”

這段書影射的便是皇帝,偏偏他好像還無知無覺。

沈九臯亦覺不對,但在皇帝未開口之前,他絕不會做聲。

謝之容頷首,“多謝。”

接過蕭嶺手中的杏仁碟子。

蕭嶺眼巴巴地看著他,示意他別全拿走,又不好意思直說,看得謝之容心中種種情緒一瞬間便被拂去了,卻沒有如皇帝所願,將碟子還給蕭嶺。

微妙地感受到了欺負人的樂趣。

果不其然,蕭嶺在看到謝之容沒有還的打算時目光流露出了幾分譴責。

剛才的陰郁瞬間煙消雲散。

沈九臯低頭,仔細地觀察著自己劍鞘上早就看過無數次的花紋,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存在。

蕭嶺只好又捏了塊栗子酥放到嘴裏,樓下正講到皇帝別出心裁,非是三年一會試的時候,偏偏叫各省舉子分批入京,他一嘆三頓,“非為擇選人才,卻為填充後——”

宮字還未說出口,便被一紙團砸了臉。

那裏面不知包了什麽,略有些墜手。

堂中笑聲更大。

那先生臉色微變,握住紙團正要開口,卻覺觸感不對,一撚開,竟是一百兩面額的銀票,裏面包著幾粒榛子,神情立時轉喜,朝著紙團飛來的方向道:“謝公子的賞,謝公子的賞。”

眾人向上看去,見那方向坐著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人,一身珠光寶氣富麗得晃人眼,樣貌亦卓然,劍眉星目,俊美太過,幾乎透出了幾分邪氣來,青年公子道:“老頭,小爺不喜歡這亂七八糟的玩意,且換一個好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