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謝之容平靜地收回目光。

昨日夢境中的一切清晰無比, 竟如現實一般。

夢在他手指輕輕擦磨著玉簪時戛然而止,他驚醒,曙色熹微。

夢中種種, 歷歷在目。

縱然日有所思, 可夢境難道能這樣恰到好處地首尾相接?

今日蕭嶺隱秘的試探, 讓謝之容心中懷疑更重。

在他第一次做夢的時候, 皇帝也是那樣,狀似無意地問了句, 之容睡得可好?

若只是巧合,那麽這麽多巧合交疊,未免過於奇異。

蕭嶺沒有要同說明的意思,既然蕭嶺不想說, 那麽他亦不問。

他總會知曉的, 而且會是蕭嶺親口告訴他。

書室安靜,兩人皆再未言語。

蕭嶺取了一奏折細看, 還未看幾行, 便覺微妙, 看到最後,眉頭已微微擰起,隨手將奏折遞給謝之容, “你看看。”

謝之容接過,一目十行看完奏折內容。

“季詠思, 未免有些不知所謂。”蕭嶺道。

中州守將季詠思,為名義上的中州軍最高長官, 管理中州軍內部事務。

與照夜府一樣, 因為中州軍過於特殊的位置, 其直接隸屬於皇帝, 唯有皇帝印信才可調動。

但皇帝不會自己去掌管一支軍隊的大小事務,中州軍就仍如地方集團軍一般設置守將,負責軍隊日常訓練布放管理等事務。

謝之容道:“臣若是沒記錯,中州軍所用皆由國庫所出,年年都遠超於其他州府軍。”

季詠思作為這樣一支待遇優厚至極的軍隊的守將,居然敢在今年還未結束的這個時候同皇帝說,中州軍缺糧少甲,並請從國庫撥銀,以備軍中所需。

蕭嶺草草看過自從皇帝登基以來的軍政大事,自然知道中州軍今年年初才換過新甲胄兵器,因中州軍拱衛帝都,位置險要,季詠思又能直達天聽,故沒有官員敢盤剝中州軍糧草軍資,朝廷下放多少,就有多少到了季詠思手中。

與中州軍相比,遠在鳳錦的張景芝恐怕這輩子都沒像季詠思這般富裕過,皇帝防備邊軍,又不得不儀仗邊軍,不肯裁撤邊軍,卻又不能放任邊軍勢大,所以送往玉鳴府軍的軍資甲胄往往並不充裕,負責管理軍資的官員亦清楚皇帝態度,克扣之事屢見不鮮。

原書中張景芝便在物資極其匱乏的情況下死守玉鳴關數月,卻一直沒能等來朝廷馳援,後城破,戰死玉鳴。

蕭嶺冷嗤一聲,“還不到十月。”

謝之容溫言道:“現下也不是不可備冬日所用。”

蕭嶺看他,見謝之容恭恭敬敬地將奏折放到自己手邊。

明明是再恭謹不過的樣子,卻沒法讓人降下心火。

他是故意的。

蕭嶺掀起眼皮,目光落在謝之容清絕的面容上。

程序中的謝含章說他是狐狸,他看謝之容才是狐狸精。

實在太會潛移默化地去讓別人改變主意。

謝之容要是想,說不定真能做成妖妃。

蕭嶺道:“有什麽話,你直接說。”

“是。”謝之容垂首:“中州軍拱衛帝都,據要害之地,又是陛下親軍,輜重費用多於其他府軍理所應當,臣看過陛下自登基以來的各項文書,季詠思不是第一次在一年未結束時向陛下請國庫撥銀,陛下無一次不應,”皇帝次次都應,唯有這次不應,謝之容眸光微沉,“得天下厚養,而無尺寸功,此等人,不應為中州軍守將。”

這樣的話謝之容大概想說很久了。

晉朝,在皇帝的治下,處處是積弊。

蕭嶺點頭,示意謝之容繼續說。

“陛下待中州軍仁厚,其俸祿亦遠遠超過其他府軍,”謝之容沉聲道:“陛下,請恕臣直言,待遇優渥而守將品行不端,上行下效,各色人等只需出錢,便可在軍中買來一官半職,經年以來,中州軍必然散漫無拘,疏於訓練,且成平日久,或無一戰之力。”

國庫沒錢這事能追溯到武帝總打仗,本來也沒給兒子留下太多錢,但是軍隊羸弱,一定始於蕭嶺。

武帝治下,各州府軍驍勇剽悍軍紀嚴明,當年武帝登基整治肅清的第一支府軍便是中州軍,昔年昭王作亂,便是剛登基一年的武帝親率中州軍平叛。

數年而已,一雄師便成了今天這幅德行。

蕭嶺按了按眉心。

兩人一時沉默。

要換將,要整肅軍紀。

換將之後,誰可為之?

誰可……

他霍地擡頭,謝之容原本在看皇帝,冷不防二人對視。

蕭嶺漆黑一片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謝之容看,倒少有地弄得謝之容不知皇帝要做什麽,以至於甚至懷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說重了,皇帝要問罪。

蕭嶺拿起朱筆,在奏折上批下了龍飛鳳舞的照準二字。

有季詠思這般行事,軍中上下,凡有官職,少有不貪圖朝廷所撥銀兩的,真正拿來更換武器甲胄還有給普通軍士發的,恐怕不足十中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