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蕭嶺一頓。

雖然他平時對於謝之容的洞察人心多有贊嘆, 但是落到自己身上,就顯得非常不好受了。

在謝之容面前撒謊,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可謝之容想聽到的許諾, 蕭嶺無法實現, 他能給謝之容的, 也只有謊話而已。

迎著謝之容看起來溫和到了極致, 實際上幾乎森冷的目光,蕭嶺長嘆一聲, 他只覺得滿口苦澀,心裏更苦,道:“離開將軍非我本意,而是不得不走。”

也不知道謝之容信了幾分, 他似笑非笑, 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謝之容走到床邊, 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蕭嶺, “誰人能威脅陛下?讓陛下, 不得以為之?”

陰影籠罩蕭嶺大半身體。

蕭嶺無言以對,低下頭盡量不讓自己的眼神表現得過於明顯。

誰能威脅陛下?

此世間唯一一個能威脅蕭嶺的人此刻就站在蕭嶺面前,語調含笑地問, 誰能威脅陛下?

一只手擡起他的下頜。

“陛下。”手的主人喚道,語氣近乎纏綿。

蕭嶺繃得愈緊了。

以他對與自己朝夕相處的那個謝之容的了解, 謝之容此刻種種舉動,能透露出一個信息, 那就是, 謝之容不想殺他。

謝之容不會在必死之人身上浪費時間。

但是眼前這個, 實在捉摸不透。

蕭嶺覺得程序中的謝之容行為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來揣測, 或許,謝之容不想殺他,至少現在不想殺他,蕭嶺還有價值可以利用,也或許,謝之容想殺他之前,肆無忌憚地玩弄羞辱這個昔年也曾權掌天下的亡國之君。

後者可能性很低,但不是沒有。

謝之容從不是光風霽月的君子,況且蕭嶺這個亡國之君,也委實做的不冤枉,他非因天災人禍,縱然有心收拾山河,終究難抵天數,武帝當年為蕭嶺留下的局面不可謂不好,但都被這皇帝消耗一空,致使無論是軍政、吏治、還有民生,皆一片狼藉。

皇帝,罪當死。

可蕭嶺不願意死。

眼下局面非他一手早就,他還有功業未成,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會甘心就死。

逆著燭光,蕭嶺看不清謝之容的眼神,但他能感受到,謝之容的視線一直牢牢地鎖在他身上。

蕭嶺深吸一口氣,澀然地解釋道:“非是人力,而是,”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在謝之容面前稱呼系統,“而是天命。”

“哦?”力道並沒有加重,只是指尖微微向前。

不知為何突然用力,蕭嶺猝不及防,輕嘶一聲。

“陛下,繼續說,臣很想聽。”謝之容輕笑道。

“我知將軍不信,此事怪力亂神,便是發生在我身上,我亦不信。”蕭嶺恰到好處地苦笑了下,顯得非常無奈,“我先前同將軍說過,我先前認識將軍,非在此世,而在彼世。”

“臣記得。”謝之容語帶笑意,很是開懷的樣子,“陛下說過,臣亦不是將軍,而是陛下的侍君,之一。”尾音加重,謝之容強調這個之一。

倒好像他不在意自己是皇帝侍君,而在意自己不是唯一一個侍君似的。

“是。”蕭嶺道:“我自為帝以來,從未有過放縱恣睢之事,我到此,亦驚愕於此處與我從前所在之地一模一樣,只是此世帝王,非是我,而是另一個蕭嶺。就如我見將軍,與我那一世的之容,大有不同。”

謝之容黑眸半眯,仿佛在思索蕭嶺這番話的可信度。

其實根本不用想,約等於沒有。

蕭嶺說的事情,簡直如天方夜譚一般。

對於此時的謝之容來說,最正確省力的選擇便是殺了蕭嶺。

亡國之君若還活著,總會被拿出來大做文章。

想殺了蕭嶺,其實很容易,連劍都不需出鞘。

只需要手指向下移動,然後,扼住蕭嶺的喉嚨就可以。

任憑蕭嶺怎樣反抗,只緩緩施加力道,直到,頸骨斷在指中。

手指下移。

隨著謝之容的動作,蕭嶺的呼吸便緊張得愈發急促。

明明,還什麽都沒做,就怕成了這幅樣子。

虎口力道不輕不重地壓在蕭嶺的喉結上,但謝之容沒有用力。

他欣賞著蕭嶺蒼白的面頰,“繼續。”他道。

他想知道,蕭嶺能否說出打動自己的話來。

然而他更清楚,即便蕭嶺什麽都不說,他亦不會用力。

連謝之容自己都難以想明白為什麽。

蕭嶺,早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該死了。

可他居然放任蕭嶺活到現在,並且,想讓蕭嶺一直活下去。

謝之容的手指溫熱,與蕭嶺冰涼的皮膚形成了極鮮明的對比,源源不斷的熱順著謝之容與他皮膚相貼的地方傳過來。

帶著繭子的指腹壓在細膩的皮膚上,微癢的觸感叫蕭嶺頭皮發麻。

蕭嶺艱難地吞咽了下。

“我第一次到這裏,便是與將軍見面時,此前皇帝種種,我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