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4頁)

不然他不確定,自己在那個詭異又綺艷的夢中,會對自己的主君,自己的陛下,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學得聖人之道,以侍君王左右,難道先賢師長,便是教他這樣為臣的嗎!

懷著這般下作心思,也配為臣,也配侍君?

手中紙張緊緊繃著,然而謝之容無知無覺,忽聽刺啦一聲,他方回神。

謄錄好的策卷已碎在他手中。

謝之容面無表情地將策卷折了三折,送到燭火邊點燃殆盡。

既背下來了,這份不必存著。

再撰寫一份便是。

皇帝大約不會注意到這些小事,就算注意到了,也可隨意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謝之容將放好的文書拿過重新看了一遍,忽地發現有幾張策卷放錯了位置。

神情愈發冷然,但鑒於先前那張已經被燒毀的策卷,他這次用勁輕了不少,卻還是聽得策卷被翻動時的刷拉響聲。

陛下的態度,更是奇怪。

夢可暫時擱置一旁,然而蕭嶺的態度,他卻不得不在意。

皇帝今日起得比往日都早,起來時幹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跑到他面前看他是否醒著。

謝之容驚醒時本已睡不著,聽到蕭嶺的腳步聲又躺了回去,想看看皇帝過來做什麽。

實在太奇怪了。

蕭嶺早晨輕描淡寫地提起的噩夢,和往日毫無差別卻令謝之容莫名地感受到微妙的態度。

謝之容生平第一次有了被人看穿的後怕,仿佛,蕭嶺早就知道他夢中有多麽大逆不道一般,才會,待他近,而不親。

謝之容很想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但他更清楚,現在不是問蕭嶺的最好時機。

況且,顧勛也在。

先帝侍君,被皇帝看中,得封側君。

顧勛此人身份並不如明面這般簡單,據謝之容所知,他曾有功名官位,不可能為了帝王恩寵而入宮。

理智上的清楚並不妨礙謝之容從心地不想見他。

非常不想。

又核對過一遍文書,謝之容才返回未央宮。

……

“謝公子或有治世之才,然其心高氣傲,絕不能屈居人下,且……受此大辱,未必真心實意能夠輔佐陛下。”顧勛道。

蕭嶺拿起朱筆,上面的朱砂已幹了,他便又蘸了些,在奏折上寫下了照準二字。

他眼尾上揚,眼部線條收攏處顏色偏暗,幾乎像是一道秾麗的妝。

但與柔軟嫵媚毫無關聯。

顧勛說完,沒有第一時間等到蕭嶺的回復。

他亦不再多言,安靜坐著。

“清絕至此,實難再得。”這是蕭嶺的回答,半是調侃,半是認真。

非為容色,而為治世之才,為謝之容對於百官的了解與其洞察事實,於細節處幾乎可怖的掌控。

他無可替代。

蕭嶺沒得選,至少在此刻,沒得選。

他找不到第二個人能夠頂替謝之容。

有這句話,顧勛便清楚,在短期內,謝之容的地位都會無可撼動。

可誰知道以後呢?

蕭嶺說完這話似乎心情比剛才愉悅了不少,慢悠悠地說:“側君既然在先帝身邊多年,大約與貴妃很相熟?”

顧勛總想說誰會稱呼自己的親爹親媽為先帝貴妃的,生疏得簡直就差把我不是皇帝寫在自己臉上了。

但即便如此又怎樣,誰也不能證明皇帝不是皇帝。

顧勛道:“臣為人臣,不敢與貴妃相熟。”

“哦,”蕭嶺筆鋒銳利,鋒芒畢露,朱筆在紙張上留下一道張揚的飛紅,“那麽,不提人臣,只論同在內宮之誼。”

顧勛:“……”

他甚至有點懷疑這是皇帝對於他剛才評價謝之容的回敬。

“從前的事情,陛下半點不記得嗎?”顧勛試探道。

蕭嶺停下筆,笑眯眯道:“記得不多,細枝末節不記得了,但記得貴妃被逼自盡。”

顧勛無言一息,“那陛下想聽的,是細枝末節?”

蕭嶺直接道:“從貴妃身份講吧。”

顧勛更無言。

哪有兒子連自己親媽是什麽身份都不知道的。

但他明白自己沒有拒絕的余地,道:“貴妃娘娘是離國貢女,當年離國尋釁我朝,陛下便令顧廷和將軍伐離,大軍勢如破竹,不足兩月,離國即俯首稱臣,恐有滅族之危,割地獻城年年派使臣皇子來我朝朝貢,貴妃娘娘便是那時被送到陛下後宮中的。”

顧勛簡直想想都要發瘋。

寵愛貴妃固然是武帝之過,只不過當年離國那麽多公主王女,偏偏將這個瘋女人送來,很難說到底安得什麽心。

“貢女。”蕭嶺喃喃。

是敗兵之國送來的貢女,朝中上下不會禮重這個女人。

果然顧勛的下一句就是:“貴妃初入後宮時被封采女。”

位分已低得不能再低,只比宮人好上一點,甚至不如有頭有臉的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