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2頁)

張景芝死守玉鳴關三月,卻沒能等到朝廷援軍的到來。

因為,朝廷援軍陪著監軍宿擇繞路回了九江——宿擇的老家。

昔年踏出家門時不過窮秀才,而今不過十年,富貴已極,竟能號令大軍相送歸鄉,何其風光!

同年冬,九江最最豪奢的酒樓中,滿座高官大員時,宿擇睜著一雙朦朧醉眼不耐煩地看向一身大雪未化,手掌臉頰都被凍爛的兵丁,那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高舉著手中的印信,用盡力氣地喊出一聲,“玉鳴關破,張將軍身死殉國!”

一語說完,淚水合血而下。

於是綿延三百年的國祚,至此,終於被徹底斬斷。

透過宿擇帶血的面頰,蕭嶺看到了另一張臉。

一張稚氣未脫的圓臉,凍瘡在臉上崩裂,又遭凍住,血與雪一同凍在臉上。

宿擇是罪大惡極,然而始作俑者卻是皇帝。

莫說他是英主,哪怕只是個平庸之君,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玉鳴關不會破,張景芝不會死,生靈不會遭鐵蹄□□,更不會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蕭嶺很不明白,這樣的劇情為什麽要走下去。

他可以告訴自己這只是一部小說,然而消逝的卻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

蕭嶺眸光針紮了一般地顫了下。

謝之容沒有錯過這個眼神,於是鬼使神差間朝蕭嶺伸出手。

而後,二指輕輕一拽蕭嶺的衣袖,將他往後拉了拉。

蕭嶺愣了下,不由得隨著謝之容的動作往後退了兩步。

他偏頭,怔然地看著謝之容。

這次是真的怔住,而非作偽。

謝之容亦愣了一息,手極自然地松開蕭嶺的衣袖,“有血。”謝之容說。

連自己都不知道,這到底是解釋還是告知。

蕭嶺今日穿了件淺色衣袍,衣角處繡著同衣裳同色的竹葉,深深淺淺,陽光下尤其好看,弄臟了不美。

只是因為這個緣故,而非蕭嶺那一瞬間的眼神太過痛苦,好像看到了什麽錐心斷骨的畫面一般。

只因為如此如此。

蕭嶺呼了一口氣,望著謝之容已拿開的手驟然放松了。

幸好,一切都還沒發生。

幸好。

如今的謝之容剛剛入宮,還未曾經歷他人生中最冷的那個雪夜,在那個夜晚,他知曉了玉鳴關破,他的師長張景芝以身殉國,羌軍南下,一路燒殺搶掠,所到之處屍橫遍野,血流漂杵。

他站在那,還是眸光清亮,仿佛天人,不染纖塵。

還沒有像熬鷹訓狗一般被折斷傲骨,只為了滿足皇帝的一己之欲。

幸好,還都來得及。

而謝之容剛才的舉動,顯然不是怕血沾在他身上,而是看出了他不對勁。

蕭嶺突然很想拍一拍謝之容的肩膀,說句多謝兄弟,然而這樣無論是舉動還是言詞可能都會讓謝之容這個古人覺得想當困擾不解,遂作罷。

只一笑。

輕飄飄地掠過了。

謝之容看著他翹起又放下的唇角,突然意識到,這仿佛是皇帝第一次出於真心地在他面前露出笑意。

先前,不過做戲而已。

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反感。

皇帝毫無芥蒂的舉動讓宿擇磕頭的動作猛地頓住,停在半空,血淌下,滴答作響。

他重重地喘著氣,只覺渾身冰冷。

蕭嶺平靜地看著滴下去的血,他想了想,開口。

他說:“不必交刑部了,直接處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