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的眼睛

今晚沒有月亮, 夜幕像天鵝絨一般低垂著,是很黯淡的深灰色。

容見被迫仰著頭,他看到霧蒙蒙的天空, 也看到閉著眼的、神情寡淡的明野。

他們離得這樣近, 以前也不是沒這麽近過,但容見卻沒有如此清晰的感知。這個人就坐在自己的身側, 動作幅度並不算大, 或者說挾制自己不需要那麽費力, 畢竟對於這個人來說, 自己大約是一個什麽很容易制服的小廢物。

容見似乎能感覺到明野的體溫比往常更低, 左手扼住自己脖頸時有種漫不經心的冷酷。

明野只是在做一件很尋常的事,沒有錯或對,有人闖入, 他便制服。

一般人遇到危險會逃開,容見卻自投羅網。

而被捕獲的獵物大多掙紮,以求一線生機,容見無條件地選擇了等待。

就像他曾對四福說的那樣, 明野不會傷害自己。他是那麽說的, 也那麽相信著, 即使此時此刻, 也沒有改變。

就是呼吸略微不暢, 容見有點想咳嗽了。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很長時間,又或許是一瞬,容見對時間的感知遲鈍, 他只是在等待。

明野的嗓音很低, 語調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他問:“真的是殿下嗎?”

明野擡起另一只手,落在容見的臉上。容見的臉太小了,幾乎被明野的手掌完全罩住,他的手指修長,很隨意地觸碰著容見的眉眼、鼻子、臉頰、嘴唇,像是在描摹五官的輪廓和骨頭的走向。但下一秒會觸碰哪裏沒有任何規律,動作不算粗魯,但也不溫柔,似乎沒有夾雜任何私人上的感情,只是客觀意義上的檢查,以這樣的方式確定這個人是誰。

容見是這麽覺得的,然而明野的指尖每經過一處,他的身體就不自覺抖得更加厲害,但也沒有掙紮。

明野可以對現在的容見做任何事。

可能只有這個時候,容見才產生本能的害怕。明野是隱藏在黑夜中一擊必中的獵手,他是毫無抵抗能力的獵物。

停下來了。

是確定了嗎?容見莫名地想。

然後,在這樣沒有月亮,連星星也很少的夜晚,容見看到了明野睜開的雙眸。

與往常不同,明野的瞳孔是灰暗的深紅,色調那麽冷,像是表面凍住的湖泊,下面卻有鮮血緩慢地流淌著。

這樣的一雙眼睛,是明野不為人知的秘密。

容見的呼吸一滯。即使在來到這裏後,被明野扼住脖頸,按在床上,其實他也沒想到這些,因為在原書中也不過只在幾個章節中提到。

自棄都起事後,明野勢如破竹,未嘗敗績,擁護大胤的反對者自然絞盡腦汁用別的方法阻止明野。他們費盡心機,想要找到明野的弱點。

只有一次,明野打下潯城,軍隊需要修整重編。而他因舊病復發,正好可以在城內修養。在此之前,明野也曾有過這樣的病症,但不多見,病了的時候,不會見人,只獨自一人待著。如果有要緊的事,就寫下來遞到明野的房裏,處理完了後,再送出去。

潯城臨水,城內有許多天然湖泊,修園子也愛挖池塘。明野住在一處僻靜的園子,屋子建在水邊,一邊是湖,另一邊是池塘,池塘邊種了許多竹子,是很清靜雅致的地方。

那日湊巧有要緊的軍務,一個跟了明野幾年的侍衛奉命來遞折子。

明野臨窗而坐,沒有什麽病態,似乎無聊到喂魚。而那人出了門,鬼使神差地回過頭,想要看明野一眼。竹葉掩映,遮住了明野的身形,但清澈的湖面卻如實地倒映著他的臉。

侍衛在湖面上看到一雙紅色瞳孔,仿佛惡鬼的眼睛。他看到這樣的秘密,嚇得半死,以後日日難眠,總疑心明野真的不是人,而是地獄惡鬼,所以才敢不顧天理人倫起義,之前不能見人也都是無法控制顯露真身,怕被人發現才說是養病。而日後得了天下則會無惡不作,於是投靠了大胤,四處散播明野的謠言。

當時有關明野的謠言何其之多,旁人都是當笑話聽的。但這次來自明野曾經的貼身侍衛,且他在叛逃之前,確實憂心忡忡,成日求神拜佛,這樣竟也讓有些人驚疑不定起來,畢竟常人怎麽可能有那樣一雙眼睛,必然只有妖魔才會如此。但至此之後,明野雖沒有解釋,但沒再養過病,也沒再有哪一天不再見人,謠言之事才逐漸沒人當真了。

但明野確實有這樣一雙異於常人的眼瞳,並且在宮中發作了。

明野低著頭,半垂著眼,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他似乎不在意被容見看到自己的眼睛,隨意地問:“殿下怎麽會來?”

仿佛方才做的不是什麽過分的事。

但明明可以看到,也能聞到熟悉的桂花香氣,卻還是那麽做了,一點一點用必須切實接觸的感覺確定這個看不見的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