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是我”

明野離開後, 窗戶沒有完全關上。

容見發了很久的呆。除了他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明野曾待在桂樹上,敲開窗戶, 遞出這支筆, 對自己說出那句“永遠”。

是永遠啊,就像是一場夢。

夜風透過沒閉緊的窗戶留下的那道縫隙, 吹在容見的身上, 讓他清醒了些。

他知道不是夢。

容見無意識地笑了一下, 他很珍惜地將那支筆握了很久, 才放回靠窗的桌案上, 懷著很快樂的心情入睡。

寢宮只留有一盞很小的蠟燭,燈火在冷風中搖搖曳曳,驟然熄滅了。

睡著以後, 容見的意識忽然醒了過來。

周圍一片黑暗,他有點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本能地向唯一的光亮處走去。

容見走了很久, 走得很累, 終於走到了盡頭。

是他住了四年, 很熟悉的宿舍樓, 對面就是食堂, 出行方便, 他很愛吃二樓的米線。

現在是夜裏,已經過了門禁的時間,卻不像往常那樣安靜。

尖銳的急救車鳴笛聲, 閃爍的紅色汽車尾燈, 吵鬧的人群竊竊私語, 還有人在哭泣。

容見是俯視著這一切的,他感覺自己很輕,似乎是浮在半空中的,隨時會被風吹走。

他的過往如走馬燈一般一一浮現於身邊,卻於一個瞬間忽然停止。

自己不是睡著,而是死掉了嗎?

容見突兀地想。

當他意識到這個事實時,身邊的一切又忽然消失,他隨波逐流地去往了另一個地方。低下頭,穿過一層又一層的幔帳,容見看到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

這是誰?是自己嗎?

“殿下。”

有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容見嚇了一跳,身體忽然變得很沉,他從睡夢中醒來,有點手足無措地起身,撩起身前的簾子。

周姑姑走近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容見。

公主撐著手臂,身上的衣服略微散開,沒有任何修飾,可以看得出是很明顯的少年體型。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溫暖,透過薄薄的窗紙照在床沿邊,將容見雪白的側臉映得近乎透明了。

周姑姑突然有種眼前的人即將消失的錯覺,她的心臟狂跳不止,嘗試著道:“殿下,今日要去給太後娘娘請安,您還記得嗎?”

容見似乎還是很迷茫,他偏過頭,看到桌案上放著的東西——那支貝殼眉黛筆,意識終於緩緩回歸。

他穿進《惡種》這本書裏都有好幾個月了。

容見擡起手臂,遮住眼前的日光,他本來是很喜歡這樣溫暖的東西的,不知為何此時卻覺得莫名刺眼,微微笑了笑,對周姑姑道:“記得。該起床了。”

一個時辰後,容見走近了慈寧殿。

陳嬤嬤領著容見去了內間,這一回他沒見著太後,兩人是隔著簾子說話的。

自從上次的事情過後,太後似乎真的厭惡極了容見,從前還叫他來慈寧殿抄經,現在都是指派陳嬤嬤去長樂殿為難他了。

不過說的也都是寫陳詞濫調的事,佛經,佛禮,跪誦祈福,還有竹泉親制的香。

到了最後,太後還不忘敲打容見:“你如今年紀漸長,主意也大了。但無論想什麽做什麽,都要知道本朝是以忠孝治天下。古來帝王年逾古稀都要為了母親彩衣娛親,哀家還在世呢。”

容見本來昏昏欲睡,被最後這些話驚醒,又覺得太後的想法真的不同尋常。她這麽厭惡自己,兩人的關系都到這種地步了,她還要讓自己去護國寺為她祈福,就不怕容見向菩薩發咒。

但容見本來就是不信這些的,他既不打算去祈福,也沒打算詛咒。

見過了太後,容見沒有回長樂殿,而是尋了個地方,召見這次出行的侍衛統領。

公主長居深宮,自容士淮去後,就再沒踏出太平宮一步。此次出宮,是十余年來的第一次。而宮裏宮外,幾方人馬誰也不放心誰,生怕出宮途中出了岔子,到時候公主有失,朝政大亂,於是定下了百余位隨行侍衛。有在皇帝禦前行走的禁軍,有抽調來的軍衛,還有錦衣衛,零零總總的許多人,要商量出來個章程,當日幾時出發,走什麽樣的路線,幾時回程,都要一一稟告。

其實這樣的事,容見本來沒有來聽的必要,他連宮門都沒踏出去過,不可能安排得比這些常年在外行走的武官強。但權力就是這樣的東西,一旦有人擁有卻不行使,放任屬下自由行是,就會導致權力的失去。

人性如此。

講課的過程中,齊先生曾提過這樣的禦下之術,容見聽完了也琢磨過,他對權力沒有興趣,但至少在能夠離開深宮之前,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一點握於手中的東西了,還需要努力。

容見甫一進門,就見到屋子等著的三個人,從左至右,他只認識錦衣衛同知章三川,另外兩人分別是都虞候秦水懷和護京校尉韓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