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動物性

今日白天時太陽很好, 晚上的天空卻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容見垂著眼,他的心情就像這將要下雨而沒有下的夜, 不是雨後的冷, 而是一種沉甸甸的感覺,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所以朝眼前這個人伸出了手。

其實也沒有想太多, 好像本能地覺得這個人會接住。

明野往前走了一步, 靠得更近了些, 容見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不過片刻, 就重新被另一個人的手托住。與他不同, 明野有一雙握刀的手,被這樣一雙手握著,令容見仿佛置於一個安穩的、寬闊無際的高台之上, 讓他不必害怕跌倒,也不用擔心擠在一個逼仄狹小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會摔下懸崖。

容見抿了抿唇,指尖微微蜷縮著。

明野認真地問:“殿下有什麽害怕的嗎?”

容見用指尖碰了碰明野的手背,是催促的意思:“我們走吧。我想離開這裏。”

他們逐漸遠離燈火通明的留觀閣, 遠離皇帝的侍從、太後宮中的嬤嬤姑姑, 離開那些人。容見和明野的身形在人群中不算矮, 但是踏入長滿高大喬木的林道後, 就被濃密的枝葉所淹沒了。明野手中提著的燈是周圍唯一的光亮, 他們置身於天地之間, 如蜉蝣一般渺小。

這樣安靜的地方。慢下腳步,停在路途中間時,容見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容見偏過頭, 看著身旁的明野, 很小聲地說:“我做了一件事。”

在準備今天這件事的時候, 容見沒有和任何人說過。

明野“嗯”了一聲:“臣聽說了,徐耀意圖謀逆,冒犯了殿下。”

容見聽了後,很平靜地承認道:“是我做的。”

容見了解《惡種》裏的男主角,因為他看過整本書,但是當紙片人變成一個實際存在的真實的人,他也不會認為自己和對方神交已久,袒露心聲。

讓他信任的人是明野。

在留觀閣的兩個時辰,容見沒有說過一句話,靜看事態發展,也不覺得有什麽。但是對明野開口講了幾個字,他就有源源不斷的話想要告訴對方。

容見想著這幾日做的事,講了個大概:“我很討厭徐耀,想讓他離開太平宮,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想了很久,才想出現在的辦法。”

明野只是聽著。他知道容見想要對人傾訴。

初聽到這件事時,他就覺得奇怪,再想到容見前幾日的種種行為,也能猜出個大概。

是容見設的局。

聽容見一點一點打算,怎麽對上時間的時候,明野有些失神。他不會說,容見可以提前告訴自己,他會幫他,過程不會這麽驚險。甚至從一開始,這件事就不會這麽計劃,犯錯的人是徐耀,這樣的一個人,不值得讓容見以身為誘餌,處於險境。

他也不會說,本來徐耀很快就會消失在上京了。

明野準備好了要怎麽做。他的理由很簡單,徐耀讓容見很困擾,容見沒辦法讀書,課程也耽誤了很多。他答應容見,為他補習功課,讓他在仰俯齋也能輕松地應對學業。

承諾過的事,明野就會做到。徐耀是這件事中的阻礙,他就會除去。

但事已至此,容見自己解決了這一切。

明野將要做的也不必再做了。

他低頭看著眼前的人,容見似乎對自己毫無防備,就這麽苦惱著、憂愁著,將那些事全然告訴自己。

也不是不聰明,這樣的險棋也敢下,卻還是這麽天真。

說到最後,容見也不可能講出他害怕的緣由,他無法把身份告訴明野,但還有一件別的事。

他說:“我就是覺得……這樣做對不對呢?”

對於容見而言,更有一種不被別人看到的無形的恐懼,他似乎正在被這個世界馴服。

容見望向明野,緩慢地眨了下眼,連他自己都那麽不明白的事,也不知道明野會給他什麽樣的答案。

忽然之間,容見又想起《惡種》這本小說,書裏明野雖然有天神遺族的身份,但他從小被狸貓換太子,在族外長大,並未習得族中的異術,他的父母、族人喜歡的是被換掉了的孩子。

一無所有的明野也走到了最後。

容見的手腕搭在明野的掌心,他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夏日將盡的時候,無意間觸碰到的時候,他覺得明野的手很冷。可現在快要入冬,明野的體溫似乎沒有什麽改變,他卻覺得變得溫暖了許多。

他笑了笑,有些泄氣的意思:“如果是你的話,是明野的話,一定會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

“我好像做這些就會很差勁。”

明野搖了搖頭,平靜地說:“殿下很厲害。”

容見疑惑地望著他:“什麽?”

明野握住了容見的手,他的手指修長,很輕松地將容見的手腕圈入其中,微微用力,容見就“呀”了一聲,仰起頭,皺著眉,有點不高興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