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正院書房, 李答風手撐額角,正倚著羅漢榻上的棋桌閉目養神,忽聽一陣去時步履如飛, 回時蕭索落拓的腳步聲在廊子裏響起。

三,二, 一。房門被一把推開,案頭燭火一跳。李答風睜開眼來。

元策一腳跨過門檻,看了看他,瞥一眼他手邊那卷畫像:“不是讓你先把畫收好?”

“少將軍吩咐的是等不到你就先把畫收好, ”李答風嘴角一勾,揚起意料之中的笑, “但我對少將軍有信心,相信你不會令我等太久。”

“……”

“李軍醫深諳此道,看來年輕時也沒少碰壁。”

“沈少將軍多慮,在下只是碰巧懂得樂極生悲的人生道理。”

元策眼梢帶風地瞥瞥他, 回想起方才姜稚衣前一刻還在出言安慰,後一刻臉色一變,仿佛被他騙取了關心一般將他痛攆出來——

無妨, 今日聽她敘述那話本故事, 那男主人公似是將他與兄長兩人合為一體而寫,一半寫他兄長,一半寫他,阿策哥哥這四個字,他本就占據半壁江山。

她心中既無兄長,那騰出的另一半位子遲早也是他的。

元策:“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有何可悲,不勞李軍醫教誨。”

“那在下這便告辭了, 明早還得奉郡主之命給裴公子換藥去。”李答風起身拱了拱手,翩翩然走了出去。

元策站在原地眯了眯眼,李答風這張見不得人好的嘴倒是提醒他了——

今日姜稚衣坦白之前曾與他說,我就非要選你們兄弟倆其中一個?

是他一直以來錯怪了兄長。他真正應當視之如敵的人,分明是那個他親手找來的麻煩裴子宋。

“那點小傷就不勞李軍醫費神了,”元策輕哼一聲,“明日我親自去會會他。”

翌日清早,清樂客棧上房。

元策與裴子宋挽著袖子對坐在桌案兩頭,各朝對方伸出一只手——

“我下手恐無分寸,裴公子疼了就說。”

“……我無礙,沈少將軍盡可放馬過來。”

姜稚衣與裴雪青分別站在兩人身後,目瞪口呆地看著眼下這一幕。

只見元策托著裴子宋的傷手,一抖藥瓶,將金瘡藥粉撒上他手背那道傷口,等裴子宋神色忍耐地緩過這一陣疼,拿起手邊一卷幹凈的細布,一圈圈纏繞上他的手,包紮妥帖,而後將多余的細布邊角悉心內藏。

姜稚衣站在元策身後,莫名打了個激靈,雞皮疙瘩陣陣泛起。

昨日戒嚴過後,城內通行已恢復正常,今晨用過早膳,她第一時刻便過來探望裴子宋,出門時元策膏藥似的黏上了她,美其名曰去軍營路上順道經過清樂客棧。

她本以為元策是來找茬兒的,又要說裴子宋這點傷勢也值得給眼神,卻不料一進客棧上房,元策主動請纓為裴子宋換藥,手法之細致溫柔,與當初給她包紮腳踝如出一轍,竟叫她挑不出一點錯來。

……這人當真學好了嗎?

怎麽看得人心裏怪怪的。

對面裴子宋雖然接受了元策的好意,每根手指卻都詭異地僵硬著,顯然也是從頭到腳的不自在。

元策平放下裴子宋的手,朝對面少許尷尬的人道:“古有關公刮骨療傷談笑風生,今有裴公子換藥包紮不吭一聲,裴公子真英雄豪傑也。”

裴子宋惶恐搖頭:“子宋這點小傷,豈可與關公相較,慚愧慚愧……”

姜稚衣嘴一張,剛想讓他不必自謙——

“裴公子不必自謙,若不是你,”元策擡頭看了一眼姜稚衣,“內子恐怕無法幸免於難。”

……內什麽?什麽子?

姜稚衣耳朵一麻,人實打實地一顫。

“今日前來,為裴公子換藥是其一,感激裴公子對內子出手相救是其二。”元策起身朝裴子宋拱手作了一揖。

裴子宋跟著起身回了一個更大的禮:“舉手之勞,沈少將軍與郡——與尊夫人不必客氣。”

元策掀眼一瞄裴子宋,將揖作得更低一些。

裴子宋忙是再低。

姜稚衣:“……”

裴雪青:“……”

眼看著頭對頭,越揖越低的兩人,姜稚衣輕咳一聲:“你倆,差不多了,可以起來了。”

兩人一個不動,另一個也不動。

姜稚衣和裴雪青對視一眼,走上前去,一人拉起一個。

姜稚衣把元策拉去一旁,小聲嘀咕:“你今早吃錯什麽東西了……”

元策挑眉:“這不是禮多人不怪?”

“你禮多就很怪,別嚇著人家!”

元策不太贊同地看了眼姜稚衣,繼續朝對面道:“裴公子近段時日注意清淡飲食,勿令傷手沾水、勞作。”

“李軍醫都交代過,沈少將軍放心。”

“這次換過藥可隔三日再換,看傷勢,之後應當不必裹細布了。”

“多謝沈少將軍關切。”

元策轉向姜稚衣:“還有什麽要交代裴公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