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入夜後, 沈府書房。

穆新鴻和青松一左一右站在書案兩頭,眼看元策從晚膳後便沉默地坐在這裏, 這麽久過去了, 別說姿勢沒換一個,連眼都沒眨幾下。

穆新鴻在旁看得,一面佩服少將軍專注想事時的定力, 一面暗暗憂心起少將軍的前程。

今日他不過出去處理了趟屍體,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回來後便見郡主從少將軍的書房出來,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含情脈脈、如膠似漆,臨走還自認體貼地給少將軍留了句話——

“有些話原本早就想說, 看你近來煩心事多,等你心情好了再同你講。”

這不就差直說“等你心情好了再來催你早生貴子”了嗎?

天知道少將軍對高石一事從頭到尾成算在心,即便今日被撞破行兇也全無所謂, 這些日子真正的煩心事都來源於這位計劃之外的“嫂嫂”……

當初想著一則郡主身份貴重,二則四舍五入算是兄長的遺孀,殺是殺不得,少將軍才為穩住大局認下這位“相好”,誰想到這一穩便穩過了頭!

“少將軍, 您不會真得娶了郡主吧?”想了半天,穆新鴻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結果元策還沒說話, 青松倒搶答上了:“那怎麽可以!逢場作戲是不得已,動真格豈不對不住大公子!”

青松自小在京服侍大公子, 對大公子感情深厚,穆新鴻身在邊關,卻是先認識的元策。

穆新鴻:“什麽叫對不住大公子?說得像少將軍占便宜似的,你當少將軍願意獻身給郡主?”

元策一掀眼皮, 給了兩人一人一眼。

自然,這兩個不太聰明的雖各執一詞,所言卻都不無道理,結論也是殊途同歸——

這個妻,娶是不可能娶的。

回想這段時日的逢場作戲,他並不清楚從前兄長私下是如何與這位嫂嫂相處,卻不知是他與兄長的行事作風恰巧相似,還是這位郡主太過沉浸自我,總之,她暫時沒有對他起疑。

既已穩住了人,如今便該拉開些距離,一則以免做多錯多,再發生今日這般多此一舉自找麻煩的意外,二則也可堵住她催婚的口。

他不會在長安久居,這婚事,躲得過初一,自然也躲得過十五。

拿定了主意,元策輕輕摩挲了下指腹,起身往外走去:“我去趟永恩侯府。”

瑤光閣,姜稚衣在榻上輾轉反側,躺了許久都沒睡著,默默回味著今日被元策攬入懷中的那一刻,嘴角下去又上來,上來又上來。

正是嘴角揚到耳根之際,後窗那頭忽然傳來一陣叩窗聲——

三短,三長,再三短。

姜稚衣飛快從榻上爬起,定睛朝窗外望去。

下一刻,果然見元策熟門熟路翻窗而入。

“阿策哥哥,你怎突然來了!”姜稚衣笑著一掀被衾跳下榻,迎面趕上一股霜雪氣,肩膀一縮打了個寒噤。

元策腳步一頓,低頭撣了撣身上霜粒,走到屋裏炭盆邊屈膝蹲下:“我哪次來得不突然了?”

“也是,阿策哥哥最會給我驚喜了!”姜稚衣走到炭盆邊陪他蹲下,托腮看著他。

舅父在京時待她也是這樣,分明自己不冷,卻因為從外頭帶進寒氣凍著了她,便會來她的炭盆邊烤火,將自己烤暖了再與她親近。

想起他方才敲窗的動靜,姜稚衣笑吟吟道:“你還記得我們從前的暗號呢。”

是她裝無家可歸投奔他那日,他聽見奇怪的敲門聲留了印象罷了。

不過這等三短三長,江湖話本裏隨處可見的簡單暗號,到底怎配稱作是“暗號”?

算了,看看跟前的人就想通了。

烘幹了一身濕寒氣,元策起身開門見山道:“我今夜是來與你辭行的。”

姜稚衣笑容一凝,驀地跟著站起來,大驚:“辭行?你要回河西了?”

元策搖頭:“聖上體恤我在外拼殺三年,留我在京多休養一段時日,閑著也是閑著,我打算找些事做。”

姜稚衣知道,當初他回京面聖,皇伯伯給了許多賞賜,卻暫未授予他正式的官職。

還未及冠的少年郎,只有戰績而無官績,要繼承河西節度使這樣的要職恐怕尚缺資歷,想來皇伯伯也在猶豫,便讓這個職位暫時空缺了。

近來他除了去軍營練兵外別無他事,但日常的練兵有穆將軍在,確實也不必他親力親為。

姜稚衣:“那你這是要去做什麽?”

元策彎唇:“前幾天你不是托青松傳話給我,叫我多讀點書?我看這提議甚好,打算回天崇書院去。”

“……”

“我、我那只是隨口一說,你怎還當真了!”姜稚衣著急拿手筆劃了一道對角線,“天崇書院在城東南,離侯府這麽遠,我們還怎麽常常碰面?”

“所以——我這不是來跟你辭行了?”

見他眉梢一挑,一副混不吝模樣,姜稚衣腦仁裏嗡嗡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