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第3/3頁)

叁鷹抄起鑼錘幾下敲破了鑼,吼了聲:“校場兵何在?還不速速安撫百姓!”

可這樣的動亂如何能安撫得了?這不是前天竹杆子裏塞煙彈、毒煙一點悶暈了了事。官兵都接了死命令,只能安撫,不許傷民。

一時間平叛兵只能拿身板當城墻,死死護住中間的文士與小吏,防不住身後的拳打腳踢。

軍帳中,上一任的陸字頭老影衛——年掌櫃老神在在坐著,拂去杯中茶沫,抿了口濃得發苦的滾茶。

“大人,殿下說了,不破不立呐。”

他們面前放著的是一張謄抄了一遍、卻整整雕琢了兩日的文稿,卷尾蓋的小方章分明是殿下的私印,可滿紙字跡楷不是楷,草不是草,甚至不是拿毛筆寫的。一橫一豎一彎鉤處處筆鋒,堅硬鋒利得仿佛能透紙紮人。

不破不立……

臬台大人臉色在幾番變化中掙紮,最終,抖著手蓋下了第二個印。

“按察使官書在此!——今日,登州府及天津下縣大小官員四十七人都在島上,就地升堂,接受百姓問政。民有不滿、不忿、有怨、有陳年冤屈要稟要告者,通通來報!”

“——自今日起,民告官不受坐笞五十之罰,訴勝,民得撫恤;訴敗,官員自勉,內審功過,不準向百姓追責。”

這封官書,寥寥百來個字,隨著官兵的喝聲流遍了廟島。

就地升堂……

接受百姓問政……

蓬萊縣、登州府,還有寥寥幾個天津官直聽得腿肚子轉筋,一時竟不敢回想自己這些年做過哪些虧心喪德的事。

唐老爺攏共上任不滿一年,四十多個官員裏唯獨他無畏無懼,踩著扶梯,第一個爬上了漢白玉神台,矮胖的身子竟走得虎虎生風。

公孫大人狠狠一咬牙,握住扶手的力道像握住了自己的命根。旁邊的下人急忙抓起脂粉,把他黑沉沉的臉色抹勻了些,托著老爺的肘,扶住老爺的腳才得以讓老爺踩穩扶梯。

剩下的官,幾乎都是被兵連催帶請地提溜上去的,一人一張椅子,兩股戰戰地坐上了審判台。

動亂中的人群靜下來,漸漸變成騷亂,變成爭議和沉默,千百雙沉默的眼睛注視著神台,冒著鼻涕泡的稚童尚且懵懂,可青年、中年、上了歲數的老嫗老漢,望向神台的目光中皆有火燎原。

而這兩日,靠一封又一封案情公示書堆疊起來的律法公信力,甚至抵得過疍民信奉了幾百年的“海母會懲治惡人”的神說。

海母她沒開眼,惡人總是又富又貴又長壽。

海上有巨輪劈波斬浪而來,晨光大盛之時,死寂的廣場上終於爆出了第一聲。

“草民有冤!草民全家老小一十二口,去年都被斬首於鬧市口,屍體剝皮塞草掛在海門樓上!官老爺說我家販私鹽,可草民家中沒販過私鹽,從沒與鹽梟有過勾結!”

“草民有冤!草民狀告海事營隊副趙蒲塘,殺我妻兒老母,奪了我家祖宗傳下來的三條大櫓船!”

“草民也有冤!”

……

堵了千百年的大壩終於泄開了一個口,黃河水咆哮沖湧著,將深埋在泥沙底下的冤魂扯起來,隨著生人一起,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