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第2/3頁)

他把腳下的松石圖碾成粉,道:“找幾個書畫匠,估估價錢。把這府裏每一寸地磚都撬起來找,看看地底下還漏了什麽。”

“是!”

欽差帶兵沖破知州府的消息,把一宿沒睡的官員們驚得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那可是知州!一州長官,也這麽說抓就抓了?這才兩個時辰,州官縣官倒了一半,皇上微服出巡也不過是這陣仗吧?

“嚴欽差、嚴欽差,到底哪裏冒出來個嚴欽差……”

府台同知熱鍋螞蟻似的不停轉著步,咬著這個“嚴”字絞盡腦汁想,猛地一驚,差點把自己舌尖咬下來,披上官袍沖出廳堂,扯了個侍衛就吼。

“快去傳話!什麽欽差,這不是王孫就是皇子!速速與我前去迎駕!”

至黎明時分,蓬萊縣並登州府的官員終於整齊了隊,急匆匆沖上碼頭。卻只看見海滄巨輪駛離了海港,巨大的帆影迎著晨光,沖進了汪洋中。

欽差大人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悄無聲息地走了。

同一時間。

廟島上的疍民吃過早飯,被一陣敲鑼的動靜引到了漢白玉神台下。

晨光還沒把這塊小島照透亮,朦朦朧朧的霧攏著,看不見太陽,人便昏昧。

這是臬台座下十幾位官吏研究了一宿的、公示案情最好的時辰,因為這個時辰疍民剛醒盹,廣場上人不會很多,才能讓消息慢慢地、穩穩地傳開。正午不行,正午人的火氣最盛,一旦群情激奮,容易跟官差動起手來。

這回來讀案情公示書的是臬台手下幾個得用的文士,各個都有好口才,這關口不敢用官,穿上官袍站在這兒怕是會被憤怒的百姓撕了。

漢白玉塑的海母神像太高了,上千疍民站在廣場上,像蜷曲在她腳下的螻蛄腐鼠,精白與黑灰、聖潔與惡濁,兩種顏色撞得人眼睛疼。站在人潮最中心,甚至有一種喘不過氣的窒悶感。

文士們捧著燙手的公示書,因為提前得了吩咐,誰也不敢之乎者也拿捏辭藻,怕百姓聽不懂,講的全是大白話,把案子的前後脈絡詳詳細細講了一遍。

“知州劉茂生為首惡,唆使島官許善世、葦蕩衛所指揮使劉明二人轉運贓銀,又煽惑衙門理問、典記等人大行方便……此一十八名貪官惡吏已悉數歸案,擇日就要送到京兆府去審啦!”

文士慷慨激昂地講完,眼睛從公示書上挪開時,驚得後退了半步——他站在石台上,裏八圈外八圈圍著的疍民幾乎要湊到他腳下了,全仰著頭、伸直脖子,睜著一雙雙鬼火似的眼睛。

他們太熱切地想要知道這封新的公示書上又寫了什麽,是不是像第一封一樣,案子有了大的進展;是不是像第二封一樣,允許百姓旁聽審案。

可細看,底下一張張面孔、一雙雙眼睛,全是懵懂的、糊塗的。

剛念完稿的文士愣住了。

這群人,這群草民……竟是連他口中的大白話也聽不懂。

值官在這白玉台基上站了一天了,對這情形可太有數了,用真真兒的大白話重新翻譯了一遍。這蠢人自然不懂得什麽叫危機公關,話白得過了頭——

“就是說,登州知州劉茂生帶頭作惡,勾搭了當地十幾個貪官,齊齊合手劫了三十萬兩供神銀,這些貪官全都被欽差大人抓起來啦!”

遠處近處的疍民總算有緩過神來的,沙啞的喉嚨吼著:“是官老爺們貪了銀子,拿我們頂罪是不是?”

值官義憤填膺:“可不就是如此!”

疍民又吼著問:“要是沒人給我們翻案,官老爺就要逼我們去死是不是?”

值官連連點頭:“是!多虧有欽差大人,欽差大人威武啊!”

大白話反反復復地講,疍民們有眼有耳的,全聽了個明白,一時間群情激憤:“讓這些狗官出來,給我們一個交待!”

值官胸中一股正氣熱騰騰地往心口沖:“說的是,該給大夥一個交待!”

“狗官該死!”人潮洶湧,聲浪也一浪浪地湧過來:“狗官該死!”

有那麽一刹那,值官的心聲與這千千百百道聲音合上了鳴,一時熱血上頭,舉起雙手隨大夥一起高喝:“說的是,狗官該死!狗……”

他猛地被人封住了口,身後一名影衛箍住他矮胖的身子往石台下飛去,險泠泠地避開一塊朝著他面門砸來的磚。

值官被砸得心有余悸,救他的影衛一把將他推進侍衛堆裏,迎頭噴了他一臉唾沫:“犯什麽愣?咱們都在狗官的行列!”

……噢,是了,我也在狗官的行列——念了兩天公示書的司值官悟過這一茬,看著底下瘋了似的疍民,忽然之間,遍體生寒。

“狗官該死!殺了他們!”

整個廣場上的疍民全咆哮著朝這方湧來,這些從未沐過教化的無名鼠輩,也不顧忌什麽律法與天威,抄起破磚、爛木、生了銹的魚鉤和叉戟,每一把兇器擲來都盼著見血。文士們抱頭鼠竄,狼狽地往兵士高大的身板後邊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