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唐夫人覺輕,老爺一出門,她就睡不著了。

再幾日就要出海拜海神娘娘了,老爺說這是大事,縣裏做官的都要去,官夫人也需隨行。公家是公家的拜法,家宅也有家宅的拜法,貢品單子和供神宜忌寫了五大頁紙。

唐夫人在院裏漫步琢磨著這事,遠遠看見荼荼圪蹴在花壇邊,抄著把鐵剪,在搉她的花。

一截金絲梅,兩株粉芍藥,三朵玉繡球,四根白倒仙,五根狗尾巴。金粉藍白綠配了個齊,瞧來瞧去不滿意,把百合花枝放下,刨個坑埋回了土裏。

唐夫人腦門子疼:“這又是幹嘛呢?”

“母親今兒起得這麽早啊?”唐荼荼驚一跳,她專門起了個大早來偷花,卻還是被逮了個正著,連忙把花泥堆回去拿手拍平,除了濕土痕跡新,再看不出花壇少了東西。

“母親瞧,我給你弄好啦!”說完就要溜。

唐夫人拉住她:“剜了娘的花幹什麽去?”

唐荼荼訕訕一笑:“……我有個朋友生病了,想插束花送他。”

時下百姓富庶,燒香、點茶、掛畫、插花,湊成四般閑事。頭三樣都是吞金獸,幾百兩銀子砸進去沒個水花,普通人消遣不起,唯獨花是雅俗共賞的事,滿街的賣花生意能從立夏做到中秋去。

可但凡是家裏有的東西,別想從唐荼荼兜裏摸走一個子兒。

唐夫人沒好氣:“過來吧,我給你找個瓶。”

唐夫人在京城時跟容夫人學過插花的手藝,她母家小老百姓一戶,錢權兩不沾,怕跟官夫人打交道時丟了臉面,咬著牙學會了插花和點茶。

很快把唐荼荼攢的這簇花裏胡哨理整齊,修頭剪尾,扔了狗尾巴草,添了幾根蘭花葉,高低錯落、疏密有致地插了一瓶。

唐荼荼捧著花瓶上了馬車,一路掛起簾子瞅著外邊,把街上新鮮的瓜果桃梨買了個遍。

她是去照顧病人的,卻不知怎麽倍兒高興,一路高興到宅子門口,唐荼荼才收了笑,一張嘴又是喜氣洋洋的。

“二哥,我來看你啦。”

影衛見了她也高興啊,歡天喜地地把人送進屋裏,關了半扇門。

門關半扇,留半扇,一半是恪守禮節,怕姑娘與殿下獨處不自在;另一半嘛,院裏站哨的、灑掃的、裝模作樣抹灰的,全豎直了耳朵。

二殿下今天的氣色比昨天好多了,看著跟沒病時沒什麽分別。唐荼荼進門時,他正斜身靠在湘竹榻上,身下搭著條冰絲裀,手裏捧著書。

“二哥你怎麽看起書了,你不頭暈啦?”

才說完,唐荼荼就見她二哥身形搖晃一下,撐住額頭,虛弱地換了兩口氣道:“尚能忍得。你來得早了,我這藥還沒顧上喝,叫你見笑了。”

“沒事沒事不見笑,二哥快喝吧。”

晏少昰握著銀匙攪藥汁,一直到藥汁攪出了沫,他也沒見唐荼荼有上手喂藥的意思,遺憾地仰起頭兩口悶了。

唐荼荼笑盈盈看他:“苦不苦啊,二哥想不想吃梨?我一個一個挑的,深臍圓肚,肯定甜。”

晏少昰喉頭動了動,望著她答:“想。”

在吃喝這一事上,還是頭一遭有人問他“想不想”。皇家的人都這樣,吃飯十八個盤碟,餐後果盤能擺半桌,每樣沾沾口罷了,他沒什麽喜好,更沒人敢問他的喜好。

唐荼荼洗幹凈手,拿了把片皮刀削梨,有一搭沒一搭地嘮著碎嗑。

“我們那時候講究探望病人要送花,不能送黑花白花,不吉利,數量也有講究,送四朵那是咒人家,送九朵也不行,誰願意病得‘久’呀。”

“花是從我家園子裏摘的,我清早五點偷偷爬起來,專挑開得最好的摘給你。”

“都說養花會上癮,可不嘛,就說我母親,春天種了一壇月季,種得晚了,死活苞不出花骨朵,我母親就帶上嬤嬤去花市逛,看見喜歡的就連盆帶土抱回來,再移栽進花壇裏。”

“今天多兩盆棣棠,明天多兩盆鳳尾蘭,她不知道什麽能活,就廣撒網多選樣,就這樣,兩個月攢出個花園來——二哥沒見過我家的花園吧?等有機會了,我請你上門作客。”

“好,我等著請帖。”

晏少昰五分心神用來聽她說話了,剩下五分全盯著她的手。他這裏的水果刀很利,會使刀的人都不用鈍刀,視無鋒無刃為垃圾,晏少昰真怕她說話分心剌了手。

卻沒有。她手很巧,薄薄一條梨皮打著旋兒拖到地上去,不知吃了多少梨才練出來的本事。

削完了,在梨肉上剌出個小三角,唐荼荼自己先嘗了嘗:“甜的,還沒渣,好梨。”

幾刀劈成瓣放碗裏,插上銀簽遞給他。就連那點梨皮也不浪費,碾出汁水,扔進香爐托底裏,銅爐熱氣一燙,徐徐送出梨香來。

她自己吃梨就沒這麽講究了,吭哧吭哧連皮咬,邊吃邊繞著這屋子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