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灰水泥抹面的煙囪要是有靈智,大概萬死也想不到自己能迎來這樣的高光時刻。

這麽大、活生生的一個皇子!踩著爬梯站在它身上。

晏少昰憑欄俯瞰,聽著風把兩人的話吹進他耳朵。

那公子哥咋咋呼呼,言行無狀:“茶花兒!路上就聽說你們山上惹麻煩了,還跟莊稼漢動手了,沒事吧?”

唐荼荼說話聲小,沒聽到。

“要我說,你爹真是拿著糠米錢,操著皇帝心,堂堂縣衙多少吃白飯的,他派誰不行,非要叫你一姑娘家天天跑山上來監工?兒子不在跟前,也不能逮著閨女使喚啊。”

山上監工,這是對外的說法。唐荼荼彎起眼,裝模作樣嗯一聲。

公孫景逸見她不愛聽這個,又抓起別的話茬,喜眉笑眼問:“過幾天你去不去海邊玩?六月初一,這也是個大節,是拜海神娘娘的。”

天津不愧是海濱城市,十個節八個都跟海有關系。二月二龍擡頭要祭龍王;三月谷雨百魚上岸,乃開海節;五月端午龍升天,扒龍舟要從江堤劃到海口。

端午過去還沒半個月呢,這又要拜海神娘娘了。

唐荼荼頭不自覺地往身後偏了偏。二哥來天津散心……

她於是意動:“是不是很熱鬧?”

“那沒得說,咱這兒過節哪有不熱鬧的時候?全津門但凡靠海吃海的,都要去拜海神娘娘,你在那兒能見著全城十之七八的門戶子弟,各家姐姐妹妹去的也多,光牌九就能聚好幾桌。

“而且這回不一般呐,我太爺爺恩準了,會撥兩艘海滄船給咱們玩,十幾丈長的大戰船,帶你開開眼。”

又哄著她:“茶花兒一塊去唄,平時喊你五回,爽約四回半,成天悶在這荒山上養蛐蛐呢?”

公孫景逸說著,突然睜大眼湊近半步,嗅了嗅,滿臉掩不住的驚奇:“茶花兒,你今兒搽粉了?香的!你還塗口脂了?”

唐荼荼:“……”

她都洗了兩把臉、擦了五回汗了,唇脂也洗掉色了,這什麽狗鼻子。

出門前懷揣的少女心思被他一指頭戳破,唐荼荼立刻臉紅起來,循著高處飄去一眼,沒敢多看,窘窘地解釋說:“我沒睡好,隨便抹兩下遮遮黑眼圈。”

“你羞什麽?姑娘愛俏,塗脂抹粉多正常的事兒,我家裏姊姊妹妹每年胭脂論斤買,排汙渠那水都飄著胭脂色。”

可瞧茶花兒搽粉了就是稀罕,公孫景逸左看了右看。

入眼是茶花兒面飛紅霞,目光“嬌羞”躲閃的樣子,公孫景逸有一刹那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倆眼睛直了圓,圓了直,呆呆問。

“你不會是,因著知道我今兒要過來,特意打扮的吧?我昨天給你家遞的帖子。”

這向來舌燦蓮花的公子哥忽然從臉紅到耳朵,紅透了脖子根。

“咱倆都這麽熟了,你怎還打扮起來了……”公孫景逸氣兒也不會喘了,話也不會說了,磕磕巴巴,唯獨一雙眼招子神采熠熠,“這多不好意思,我這,今兒都沒怎麽打扮,下回來見你,我肯定好好拾掇。”

遠處的叁鷹和一眾影衛:“……”

聽得牙酸。

臨風而立的二殿下,磨著後槽牙,幽幽問:“姑娘今日搽粉了?”

叁鷹震驚回望:“姑娘專門穿了條繡滿金桂的合圍裙,梳了那麽費事的頭,塗得光致致的臉、抹了紅嘴唇,還戴了個玉鐲子搭衣裳,合著您一樣兒沒看見呐?”

晏少昰叫他問得梗住了。

他沒看見……

他分明每一眼都看著她,什麽花裙子紅嘴唇都略過去了,看見的,就是她獨獨一個人。

煙囪高,角度不好,斜下俯瞰,看什麽都覺得距離近,他眼中,荼荼快被那潑皮無賴攏住半個身了。

晏少昰眉頭掛霜,背著一只手冷颼颼問:“這是什麽人?”

叁鷹:“他是津門老總兵、一品公牧公爺家裏的重孫兒,長房、長孫兒、長重孫兒,天生一條好命。他爹是個通判,跟唐老爺關系不賴,兩家聚過幾頓飯。”

“通判?”晏少昰聲音更降了溫:“無親無故,一個通判願意折節與一下放的七品小縣令相交?因何而結識?”

叁鷹搓著手指頭:“因為一點……不可說的因緣際會。”

晏少昰目如實錐,刺入他眉尖。

叁鷹一咬牙,一閉眼,開閘似的一齊籠統往出倒。

“那是剛來縣城落腳的第二天,縣裏有家澡堂子的開水管崩了,嘩嘩漏開水。人手不夠,姑娘一聲怒喝,拿井水潑濕綢布披背上,一馬當先就沖進去救人了,從澡堂子背出來個公子……赤條條,光裸裸,什麽也沒穿。”

晏少昰咬著字:“背出來,一個男人?”

叁鷹誠實道:“背出來仨,全泡在汗蒸房裏憋暈了,三人加起來也沒半條褲。”

說完,半天沒聽著聲。叁鷹睜開條眼縫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