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第2/3頁)

唐荼荼手邊放著茶壺,她揭蓋一看,茶葉與細碎的茶沫飄在裏頭。

她順手從地上抓了一把沙,扔進壺裏攪勻,很快做了個瓦礫、細沙、木炭的過濾層,把沙子和茶葉混合的臟水潑上去,滲下去的水便清澈透明了。

懷先生恍然:“原是這東西,叫姑娘給唬住了——這‘過濾’一法,各種茶經中皆有所載,文人講究,在山間地頭也要取得清水煮茶。”

“宮裏邊叫‘洗水’,是用白礬、幹凈礫石與上好的高山毛竹濾一遍,濾出來的水比山泉還要甘美,宮裏的娘娘們都長了刁舌,但凡哪天的水味兒稍有不同,就是大罪過。”

唐荼荼從善如流改了口:“好嘞,那咱們再加個洗水池!”

這位懷先生初見時冷冷淡淡,認識久了才知是個話嘮,說起什麽來總要旁征博引,找到三五個相關的例證後才敢嘗試。

將作監的吏員大多如此,與工部的魯班匠脾性天差地別,魯班匠人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先做做試試看唄”,將作監的做派卻是“此事難點在何處,容我三思三思再三思”,直到把每個細節推演好了,才敢小心邁出第一步。

因為皇家的工程建築,是不能建到一半推翻重來的,那是殺頭的罪過。

懷先生沿著施工圖上每一構件逐一審視,皺緊了眉:“這汙水池,又是琉璃瓦,又是釉面磚貼面的,未免花耗太大了——把臟水排進河裏這麽一件事,怎用得了十萬兩?”

說的是那套排汙處理系統。

唐荼荼眼不眨心不跳:“沒這樣的排汙管,工場建出來也沒法用,排汙是工場的核心。”

“原來如此。”懷先生點頭,身後的財吏提筆勾上了這一樣花用。

卻沒人知道唐荼荼說謊了。

為了治汙水,防泄漏,她加了一層又一層的保險,可以說整個工程預算的三分之一都花在了防水土汙染上。工部不懂,財吏不懂,只當這樣好的底材是建工場的必需,畢竟這廠子又高又大嘛,地基厚一點、管道貴一點也不足為奇。

於是只有唐荼荼一人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支錢支得不眨眼。

她不想工場一開起來,流出來的便是黃水綠水,渾了海河,熏黑東鎮半邊天。要是那樣,她寧願自己貼補十幾萬兩銀子也要砸了這片廠子。

懷大人看完圖紙,還想督促幾句,叫她好好做事不要松懈,一擡頭,瞧這丫頭黑眼圈都成褶了,哪裏用人督促?她自個兒就是扛鋤頭上工的操勞命。

這下不能督促了,還得勸:“姑娘快回去歇歇罷,不用日日過來盯著,養護不難,匠人都學會了。本官留在山上不走,有我盯著出不了錯。”

唐荼荼:“那辛苦大人了。”

她拿起條汗巾拍打身上的灰,啪啪啪,跟抽鞭子似的,芙蘭聽著都牙酸。

“您對自個兒下這狠手有什麽用呐?衣裳是灰,頭發是灰,鞋襪裏邊都是沙子,抽多少下能抽幹凈啊?回了家再洗漱罷。”

唐荼荼笑出一口白牙:“你還要住在山上啊?一個大姑娘家總住山上也不是個事兒,等我尋個機會,把你領回府去。”

芙蘭咧咧嘴,捏著嗓子細腔細調說:“奴婢是去年九月跟上姑娘的,早說了,您想個辦法把我弄進府裏去,好嘛,姑娘磨蹭了半年。”

影衛都有隨鄉入俗的本事,芙蘭一口津味兒已經學得了精髓,唐荼荼笑得更燦:“怪我怪我,事兒多忙忘了。”

近些天夜裏總是要飄陣雨,一受雨,混凝土降溫太快就會崩裂,要每天更換油布,嚴格控制溫度。

匠人一天十二個時辰輪班倒,唐荼荼稍微好點,晚上能回家睡個好覺。

她坐的馬車本來簡陋,每天路上顛簸一個鐘頭,漸漸吃不消了,換了坐具,添了寧神的香爐,又勞煩嬤嬤縫了個護頸的U型枕,越來越好睡了。腦力消耗大的時候,一天睡四個時辰都不夠,唐荼荼抓緊一切時間補覺。

在山上工作的時候總是精神的,回了家吃過飯,她全身骨頭就軟了。

堂屋的圈椅寬敞,唐荼荼靠著軟枕仰面朝天,聽母親和珠珠嘮嗑,全作消遣。

縣裏的女學館不像京城,京城貴女總要暗戳戳比家世、比首飾、比成績,比誰定親定得好,比誰家請的教養嬤嬤寬慈。

縣裏的女學館沒那些可比的,學也好,玩也好,全然是同窗情誼。

珠珠愛熱鬧,每天從學館回來都是開開心心的,站在那兒,活靈活現地給娘和姐姐講學館裏的趣事。

“那群男娃娃趴在墻頭,偷看我們踢花毽,跳皮筋。我覺得也沒什麽,都是七八歲的小男孩,貪玩不懂事嘛——不知誰出的主意,他們一群男娃娃編了花辮,綁上頭繩,扮女孩子進來,跟我們一塊跳皮筋。”

“夫子氣壞了,叉著腰破口大罵,說相鼠有皮,人卻無儀,怪道你們家十代田舍奴,出不了一個識字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