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在場匠人歡呼雀躍之際,徐詹事嗓音裏抑著點什麽,似不經意問。

“唐姑娘,這一層占地如此之廣,我聽你所言,這工場建好後頂如磐石,墻如堅壁,要是往上頭加蓋二層、三層、四層五層,能不能行?”

他問這話時情緒不留痕,唐荼荼也沒細想,立刻答:“可以呀,混凝土承重很好,只是蓋得越高,從高處填料越困難,費時費力又費工,工業廠房沒必要蓋那麽高,太高了反而累贅。”

沒必要……

徐詹事咂著這三字,與周圍幾個文士對視,眼裏的狂喜全落在了實處。

——沒必要,不是不能蓋;施工雖難,卻可以一試。

一個能完全拋開木材與磚瓦材料的巨室,意味著什麽,沒人比他們這些太子幕僚更清楚。

唐時,則天女帝力排眾議,修築了明堂,成就了盛唐的一大傳奇。無數史載那座通天塔高二十九丈(98米),完全是石料與木材造的,中心一根通天柱從地底直通向塔頂。

每逢陰雨天電閃雷鳴之時,這座擎天巨柱在雷光中巍然屹立,撕破雷雲,撐開天地。

其匠作技藝可謂驚世駭俗,番邦小國見了,無一不跪伏。

可明堂不是女帝創造的,歷朝天子都會造明堂,所謂“天子造明堂,通神靈,感天地,正四時,出教化”,站在這座塔頂承接的是天意,天意所歸,就是天下正朔所在。

歷朝的明堂都是在王朝昌盛時築成,於亂世中被毀,成了一個王朝興衰的見證。就說前朝,當年興哀帝南逃時,明堂被反叛的亂民一把火燒了個幹凈,圖紙佚失,只能從《考工記》寥寥幾頁陳述中窺得一絲半縷。

如今的明堂是懷老先生主持修築的,十六丈高,比唐明堂低了將近一半。雖說十六丈高也算是大廈了,可塔的七層以上,大風刮過時能感覺到腳底震動,皇上都不敢再往上走,頂上三層形同虛設。

大匠們都說那座明堂遲早要攔腰斷,一旦失了天意,王朝危矣,該早早準備,再起一座更高的明堂以策萬全。

呔!說得輕巧!

金鑾殿前下個台階都恐高、爬爬文淵閣還腳軟的老臣,哪知道幾十丈的高樓是怎麽蓋的?!張嘴就來,催得皇上動了心思!

倘若,有了這般的鋼筋鐵骨……

二月時,唐姑娘把要用的耗材列成清單報上去,太子殿下一聽,立馬派了名匠過來,是要他們學透這門技藝。

徐詹事壓抑住狂喜,定了定神,再次望向眼前三丈高的大柱,心說自己太心急了,且等等看,看唐姑娘能造出來個什麽東西。

匠人興頭足,迫不及待地要砌墻起頂。唐荼荼還是說:“放兩天假吧,大夥兒進城買點吃穿日用,歇幾天吧。這些立柱得挨個檢查,再養護七天,這是慢活,不急在一時。”

懷先生立刻追問:“養護什麽?”

混凝土初凝後,還得等待水泥完全水化,因為矽酸鹽水泥與水化合是放熱的,放熱太快,水泥幹得不均勻,容易裂縫,所以要在立柱外層裹膜淋水,等著內部溫度慢慢降下來。

道理不難,難的是怎麽與他們講清楚原理,唐荼荼到底揣著點私心,沒把化學方程式寫下來,只講了養護的必要性。

“是是是,唐大匠說得是。”

匠人們意猶未盡地走了,下山休息的少,留在山上觀摩學習的多。

唐荼荼對著實物,一點點做基面防水處理,重新檢查圖紙,修正細節,尋思在哪兒安供水管。

下水排汙管是早早埋置好的,上水還沒有,她貪心了一點,想做自來水。

因為工場選址在山頂一塊平坦開闊的敞地,要遠離水源,避免基底土層潮濕會地陷。

選址高了,山泉的源頭反而在她腳下,那是個占地幾畝的湖泊,在山的西邊,也是預留好的取水地。

懷大人與她席地坐著,周圍坐著將作監兩個監堰官,是天津本地的治水官。上個月還看不懂她滿圖的鬼畫符,聽小老師講了一個月的課,此時已經駕輕就熟了,對著滿紙的符號沉眉思量。

工業用水對水質潔凈度的要求不算苛刻,放後世,生活廢水和雨水都能再生利用,唯獨山溪水是弱堿性的,不經幾輪過濾,沒法用到化工中。

懷先生道:“要倒挽河水,當開挖兩個蓄水湖,架設三個大水車。輪輻直徑最大能做到七八丈,三個水車就能將半山湖泊的水取上來。”

雖說這一趟運水既要爬坡,又要渡幾百米,一路上水分損耗很大,卻不值當多想,東鎮降水豐沛,沿海最不缺的就是水。

“兩個蓄水湖不夠的。”唐荼荼往紙上圈出一塊地方:“我想在此處再挖一個過濾池,做成三級過濾池。”

懷先生難免一怔,另外兩位監堰官也沒聽明白,紛紛問:“過濾池,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