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天行赤眼往往爆發於潮熱的夏秋季,在寒冷的冬季傳得這樣生猛,就確鑿是病毒性結膜炎了。再算上5-10天的潛伏期,今已感染的已不可計數。

清明之後就要立夏了,再這樣傳下去,整個天津都得封。

日頭正高,印坊後院卻掛了白燈籠,白幡沿著幾條回廊轉角,一路引向後門去,似一條通路。

選時間在大晌午,是因為這時間天氣暖和,人體循環生氣最足,不容易受寒著涼。掛白燈籠卻是因為要做嬰靈道場,仆婦們把燈一盞一盞點上,寺裏請來的高僧已經念起了經文,落胎是傷子嗣福的事情,能立刻消解了才為好。

饒是唐夫人早經人事,還是被這場面驚得手足發冷,喝了杯熱湯暖身,撐起一抹笑進了屋裏。

“這是寺裏開過光的如意結,咱們一人系一個,妹妹們瞧外邊那麽些大夫,都護著咱們呢,誰也出不了差池。等發作起來了,也有止疼的藥……”

唐荼荼向屋裏望了一眼。兩位婦人一間屋子,四間屋裏卻都是死寂的,聽不著說話聲。

全縣城最好的幾位帶下醫都在這兒了,領了官差事,沒人敢松懈。只有杜仲一點不懂這門類,他師父王太醫所經手的醫案全是宮中娘娘的,不能透露給他半句,這帶下一門是一點沒教過他。

醫士們繃緊精神熬制落胎藥時,唐荼荼一路避著人,帶著杜仲出了縣城。

年掌櫃坐了一輛不起眼的灰頂篷車,跟在她的車旁。

“山西寧夏甘肅青海幾省,但凡有鹽湖的地方,都派了人去。晉陜兩省的鹽湖沒結出東西,榆林城外的鄂托克先傳回了信兒——姑娘不知道吧,那地方在大唐之時就有‘鹽州’的美譽,當地百姓采了千年的鹽,也不知道‘堿’是什麽東西。”

說話間,年掌櫃極其隱晦地瞧了瞧唐荼荼的神色。

當地人都不會叫的東西,唐姑娘言之鑿鑿稱作“堿”,這東西竟像是她賜名的了。

“姑娘所料不錯,那湖畔確實是結著白霜的,冰面上全是白霜,朝著湖畔蔓延開半裏長,仿佛一地白雪。也好收撿,一個人一天能采幾十斤,當地人用這東西做饅頭糕點,做出來的糕點煊松,口味奇美。”

唐荼荼輕輕舒一口氣。那是結晶堿,是溶於水的碳酸氫鈉,俗名小蘇打,有了這東西,提純碳酸鈉是沒問題了。

可是地圖上……

“那是西夏的地界了,當地人讓你們動他們的湖?”

年掌櫃一奇,他自己看著地圖還要認認黃河打哪兒過,榆林長城從哪兒開口,姑娘想也不想就知道那是西夏地盤了。

年祿台低聲速語:“大主子說殿下軍機繁重,萬萬不可拿旁的事叫他分心,遂把自己的白章給了咱們,令事急從權,一路上各地大行方便之門。這白疙瘩塊也不值錢,花耗不多。”

天底下只有皇上能拿大塊的玉雕刻寶印,太子皇子的寶印都是金鑄,金章為公印,示官階爵秩。而白章是太子的小玉印,不論何地何事,任誰手寫一封公文,蓋上此印,就等同於太子私旨的效力了。

對一國儲君來說,這枚私印給的簡直兒戲了。

唐荼荼抿著唇,頭抵在窗框上,抵著馬車的晃動,忍受腦袋一陣陣的暈。

紅眼病一爆發,所用的中藥會以幾何倍數增長,官書裏明明白白寫了要征集各醫館藥堂的藥材,可想而知全縣的藥材儲備是不夠的。

按杜仲的藥方算,服藥九日才僅僅能褪紅血絲,還不能算是痊愈,得防著病情反復,喝藥敷眼的時間會更長。

全天津沒那麽多疫病所,新增的病人遲早得開始居家隔離,由醫館藥鋪統一發藥,全縣每天的花用奔著千兩銀子走,生理鹽水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這一路沿著鄉道往郊野行,馬車走了一個來時辰,遇了四道關卡,有紅眼病的全不能過,直接送到鎮上疫病所去。

唐荼荼望了望外邊,大晌午,鄉道上除了差役和民兵,竟瞧不見什麽人。

官道縣道一封,集市限流,街道嚴查,一縣的生產商業活動都要停擺。這麽著來上一個月,就得掏空整個縣今年的鹽稅,全縣全年三分之一的收入就出去了。

杜仲又瘦了,占了馬車一角,幾乎整個身子都藏在了車窗照不到的陰影裏。唐荼荼沒看他,仍然覺得這道視線膠在她臉上,看得她口幹舌焦。

什麽“大主子白章”,什麽“殿下”,不知杜仲能聽懂多少。

她要做生理鹽水,瞞誰也是瞞不了杜仲的。

外邊車夫“籲”了一聲,馬車裏讓人直犯惡心的晃動總算是停了。

“姑娘,到了。”

唐荼荼下車望去。

東鎮少高山,多坦原,因為依著海河,山林和河網密布,她腳下這塊就是一片有山有水、冷冷清清的好地方。

挨著河,因為三酸兩堿的制備需要有充足的水源;取矮山,因為上遊的山泉水相對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