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盯生理鹽水是慢活。這時令日照少,沒法曬鹽,過量的食鹽充分溶解進水裏,再放到火上慢慢煎煮,把裏頭的水耗幹。

“來嘍,吃酒釀浮圓子嘍!”

年掌櫃是精致人,帶來的廚嬤嬤手藝很好,鄉野間也能做出美妙的滋味。一勺一勺盛在淺口的薄胎碗裏,唐荼荼看了看碗底徽記,是句老爺家的。

裏頭的小圓子是果脯餡,酒釀微酸微甜,還加了紅糖,多嘗兩口有點膩。

山頭風大,影衛都有喝烈酒暖身的習性。唐荼荼趁沒人看見,也往自己那碗酒釀圓子裏倒了半壺酒,剛湊到嘴邊。

“姑娘?!”年掌櫃震驚看著她。

唐荼荼被抓了個正著,小抿了一口,真心實意誇他:“您家燒酒釀得真不錯。”

這年頭的水酒幾乎就是發酵糧食和酒,而品質好、度數高的燒酒中,水與酒精結合緊密,過胃而不留,也就不傷身。

杜仲笑了聲,也跟著喝了半碗。

幾個文士瞧他倆小孩都挺能喝,拖著凳坐過來,話起了家常。只是文化人三句不離國事,說著說著眉宇間又掛上了沉重。

“軍費吃緊,工部又頻頻造出厲害火炮,最新的一門火炮價銀三萬,炮膛有孩童腰身粗,耐得住硝磺反復炸,饒是如此,射出十彈後便成廢鐵。”

“聖人再三猶豫,沒敢動國庫,只說等今年各地的錢稅送上京、度支司清點完了再說。”

“軍機哪裏能等得?皇上糊塗啊。”

“一門炮三萬銀,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麽出去了。兩國開戰一打三五年,不緊著手怎能行?”

“連大同竟也跟國庫討要軍費了,誰不知代親王斂財無數……”

唐荼荼豎著耳朵,從裏邊扒拉著關於上馬關的軍情。

自打住進印坊,她已經半月沒看過邸報了,也沒再接到過二哥的信。那盞燈她裏裏外外踅摸一遍,也沒找見一張寫了字的紙片。

問問上馬關的局勢吧,叁鷹和芙蘭卻又守口如瓶,也不知他倆是當真不知道,還是瞞著她不說。

幾個文士全圍著大同的戰情嘮,上馬關他們一句沒提。唐荼荼心想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多余不敢問,問了,她得做好幾天打打殺殺的噩夢,眼下關鍵時刻,她不敢分一點心。

光是食鹽水烘幹就耗了兩天,影衛仆役一天十二個時辰倒班,忙得沒了白天黑夜。唐荼荼左邊看一眼綠礬煆燒,右邊看一眼堿水加熱,每天睜眼閉眼都是“除雜除雜”,快要魔怔了。

綠礬味道最重,這是提純稀硫酸的原料,加熱出來的SO3冒黑煙,熏得人腦袋犯暈,戴上幾層口罩都掩不住這個味兒,索性露天去燒了。

那股裊裊升起的黑煙逼得方圓半裏的鳥兒驚飛,猢猻驚走,在藍瑩瑩的天幕上久久不散。

唐荼荼看著看著,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們那一輩的人,誰不曾立誓為環保事業奉獻一生?在極危的生態下煎熬了那麽多年,一片果皮紙屑、一顆廢電池都沒敢亂扔過。萬萬沒想到,盛朝的第一抹硫氧化物汙染是她搞出來的。

倘若鹽水制得成,今後,這片天都要灰了。

這罪惡感壓得她兩天沒說話,只埋頭苦幹。這天剛靠在椅子打了個盹,終於聽到一句。

“姑娘,成了!裏頭的白澱不見了!”

唐荼荼一個倒吸氣,站起來跑到火邊拿金勺舀了一勺子溶液,看顏色質地,怎樣看都是水,湊近了,卻能嗅到一絲很淡的硫磺味道。

“這不對,硫酸過量了,得除去,還得加氯化鋇。”

幾天前眉目清朗的文士也變得胡子拉碴了,一臉灰,頭發被爐火熏得枯結,身上的舊衣裳濺著硫酸燒出來的黑點。

聽她這麽說,頓時一聲哀嚎:“氯化鋇,這又是何物啊!”

唐荼荼樂起來:“就是毒重石裏提出來的那東西,咱們做過的,這個不難。”

少量的氯化鋇粉末一點一點添進去,沿著鍋沿澄出了一層白色的絮狀沉澱,所有人眼睜睜看著唐荼荼把墻上貼的最後一行步驟“除去過量稀硫酸”抹了。

剩下的鹽水清澈透明,幹凈得能映出人臉。杜仲大氣不敢喘一下:“姑娘,成了?”

唐荼荼比他更緊張:“我也不知道,得嘗嘗看。”

杜仲臉色大變:“嘗?”

“純凈的生理鹽水能當水喝……”

唐荼荼話沒說完,剛擡起的手臂被杜仲扯住了,身邊爭先恐後的人更多,“姑娘快坐下,我們一群大老爺們在這兒,能讓你以身試險?怎麽喝,您直說。”

他們各個都要割肉飼鷹似的,圍著陶瓷鍋站成圈,沉著臉,鎖著眉,一副願為醫學事業肝腦塗地的模樣。

唐荼荼被他們逗笑了:“就是喝,拿個碗舀著喝,這一步驗不了雜,就是嘗嘗味兒對不對。”

叁鷹半信半疑地掏出根銀針試了試毒,唐荼荼想說這是偽科學,張了嘴又沒講,就讓他們討個吉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