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第2/3頁)

“我問了大夫,都三四個月了,再堅持半年,這苦就熬到頭兒了。到時候咱扔了他,大不了不要這孽種了,可身子是自個兒的,是也不是?”

幾個婦人又開始垂頭流淚。

“這事兒又不是咱們女人一人犯的錯,誰樂意去那什麽廟跪神仙、上香火,跪天王老子都要猶豫猶豫呢。還不是上頭公婆催著,枕邊男人哄著好話,村裏頭的長舌婦絮絮叨叨,才把咱們糊弄過去的?”

“要錯,大家夥兒都有錯,家裏人有錯,街坊鄰裏有錯,衙門有錯,所有知情不報、包庇窩藏的都是從犯,全都有錯。”

“就跟被狗咬了一口似的,咬傷了,咱就治傷,沒道理把所有罪責全往自己身上攬。”

……

她話說得淺白,比唐夫人平時說話還要淺白許多。她與唐老爺成親十來年了,光靠耳濡目染也能把四書五經念下來了。

但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講出來總是浮在高處的,遠遠沒有閑話家常來得溫柔。

唐荼荼坐在邊上聽了半天,才後知後覺地一震,明白了唐夫人此番過來的用意。

爹爹剛上任,又接連遇上一場大疫、一場大案,四處人心不穩。母親得多走動,幫著爹爹收攏此地民心。

一地父母官想要搞出實績,需得協調各方,想要一呼百應,最先該收攏的就是民心,細微之處得下工夫。

過完這個元宵節,最遲三天後,月份淺的婦人們就要打胎了。這是最容易出事的時候,母親趕在這時候來安撫人心,是選了個最恰當的時機。

唐荼荼彎彎眼睛。

母親在學著從內宅轉向外視,開始學著當更厲害的賢內助了。

唐夫人又轉向昨兒差點刺腹的那個小娘子,“方才我聽嬤嬤說,你家裏人來了,你爹娘,還有弟弟妹妹,都來了。”

那小娘子臉上的血色刹那間褪了個幹凈,只當是大肚教的事情敗露了,嚇得眼睛更紅了,慌忙往床上躲:“我不見!叫他們回去!”

她上午換了新衣,剛才又在唐夫人的溫聲軟語下梳了個體面的發髻,本是極漂亮的。可臉上血色一褪,竟比清早不梳洗之前更狼狽,手腳抖得厲害。

唐夫人靜靜觀察著她眉眼。

“見與不見,都由你。你家裏人在後門等了一上午了,不想見,咱就把他們打發走。”

其實不然,家屬不是自己走過來的,是衙差去接來的。昨兒屋裏割腕的,這個刺腹的,還有隔壁屋那位差點上吊的,都趁夜派衙差去聯系了她們家裏人,馬車拉過來的。

一來,娘家總歸比婆家靠譜,親爹媽生下來的骨肉,總不會把閨女往絕路上逼。二來,死生大事最不能瞞,一個疫病所擔不起這個責,總得告與人家爹娘。

屋裏幾位嫂嫂勸了半晌,小娘子總算抹幹凈眼睛了,咬咬牙:“我去見……就算爹娘不要我這個女兒了,我也得見他二老一面再死。”

這話裏的“死”,可跟昨天尋死覓活的味道大不相同了,脆生生的,底下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韌勁。

唐荼荼目送她走遠,趕緊拉著母親回了自己屋,拿了幹凈的香胰子和手帕,盯著唐夫人趕緊洗手,手心手背指甲蓋,裏裏外外的縫都洗一遍。

“我爹呢?”唐荼荼問。

“去漕司府了,鎖著倆眉頭走的,什麽也沒跟我講,今早上都沒回來。”

那就是去商量趙大人的處置了。唐荼荼笑起來:“這大過節的,您不用安置府裏啊?”

唐夫人一臉的一言難盡:“整個後衙的仆役都被逮了,你趙姨聽著信兒,開了私庫想拿銀子上下打點,被葉先生給堵回去了,派了幾個嬤嬤寸步不離看著她,你趙姨連二門都出不得。”

“娘可不敢再留在那兒看她的臉色了,看我跟仇人似的,這回梁子是結大了。”

唐荼荼點點頭,沒作聲。

那是個溫柔和氣的老婦,被趙大人連累,這回怕是也逃不過一個斬首。

多年夫妻結了同個根,趙大人貪第一筆錢的時候,她沒攔,就注定要跟著丈夫一步一步往絕路上走了。

她不同情包庇犯,可因為相處過三個月,被這老夫人的細心打動過,多少有些憐憫。

其實,想留她一命,不過是跟叁鷹說句話的事……趙夫人跟著趙大人連番調任,輾轉做了四任縣官,十幾年沒正經回過家了……

唐荼荼心裏柔軟了一瞬,拿定了主意。禍不及妻女,當爹的貪汙,兒子還就是了。

十幾個和尚廚子慢條斯理,手慢,心慢,既沒有指揮人配菜洗碗的習慣,做的還不是大鍋菜,蒸煮燉燜,每道菜都費工夫。做好了,先給大夫上菜,再給醫士上菜,幾個大院的病號飯做好時,天都快要黑了。

唐荼荼灌了半肚點心半肚茶,總算等著了院裏一聲響亮的嗓門:“開飯嘍!各屋把桌椅擦幹凈,清了瓜果點心,送飯的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