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第3/4頁)

山魯拙說著,突然耳尖連聳,朝著東南方向望去。

耶律烈警覺驚人,與他同一時間望向了那個方向。

“砰——砰——!”

一道又一道的金線竄上天,轟然炸開,一大片一大片紅的、黃的、綠的焰火,染花了東邊半片天。

那是真正的焰火大典。

荒村裏的幾百近衛兵仰起頭,呆呆看著,這才知道前頭那些都是百姓自己放著玩的小煙花。

他們看花兒,聽響,看熱鬧。

只有山魯拙唇邊浮出了笑。

炸得這樣高,可見虞部的火炮又精進了,連民用的炮筒都大換樣了。

身側有人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山魯拙循著視線望過去,對上了烏都那雙藍眼睛。

這孩子一雙眼被焰火染了多樣的彩,一瞬間幾乎不像真人,像哪裏來的山魑,帶了點倉促落入人間的茫然。

“小公子怎盯著我看?”

烏都拖著曳地的毛披風湊過來,坐在個矮腿板凳上。

他缺衣短食的,身量太矮,披風是用狐狸皮綴成的,一層狐狸毛不夠長,兩層狐狸毛就拖地了。

這小孩慢吞吞問:“山師傅,你想回家麽?”

山魯拙當他小兒說癡話。

一群西遼兵都在旁邊坐著,這群遼鬼給他座上賓的待遇,是因為敬仰他是個文化人,認定他是歸附了遼汗,把他當成半個自己人了。

但凡他露出一點想回中原的口風來,遼兵一定提刀朝著他腦袋砍過來。

山魯拙只好說:“自然是想家的,只是在這兒呆得也挺好,大汗待我恩重如山,我是萬萬不會背棄的。”

耶律烈哼笑一聲,陰惻惻道:“中原人,都愛說謊。”

山魯拙:“……”

他面上笑得溫良,心裏邊爆著粗口。

——那不廢你娘話,不說謊,我等你提刀剁我?

遠方的焰火漸漸稀疏了,山魯拙從袖兜摸出一把陶笛,嗚嗚吹起來。

西遼兵常聽他吹這個,往常聽,只覺得調不成調,還不如野牛哞哞叫好聽。今夜聽來,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每個調子都勾著魂,朝著心事更深處漫溯,勾扯出千萬紅的愁,綠的思,又隨銀河萬裏,飄往家鄉的方向去了。

烏都靜靜聽著,聽到他黔驢技窮,再也吹不出新鮮的曲調了。

“山師傅。”烏都慢吞吞眨眨眼,問:“京城,真的像你說得那麽好嗎?”

“……”山魯拙無端端得有點心虛,分明他今夜說的那過年風俗字字為真,可還是心虛。

小公子憑空一指頭,戳穿了他的謊話。

他按捺著這陣心虛,笑得更純良了:“小公子既然好奇,何不親自去京城看看?——京城離這兒不遠,騎馬不過四五天的腳程。”

“真、真的?!”

烏都半個身子前傾,呼吸都窒住了。

耶律烈眼裏透出兇光,掌心上擡,扶在了刀柄上。

山魯拙余光瞧見了,眼皮都沒哆嗦一下,笑著轉頭:“大汗何不跟著小王子一起來?”

“咱們兩國又無深仇大恨——不是小的替我們皇帝說好話,您一定記得——當年蒙古遠攻西遼,我家先皇還曾派出一支兩萬人的精兵馳援,只是蒙軍攻得太快,沒能趕上啊。”

“咱們兩國以前隔邦而治,可往來交流從沒斷過!我瞧大汗是千古難出的英雄人物,竟被時局拖累到如此田地,我這心……我心裏邊難受啊!”

他摁著胸口,越說越激昂,差點要把自己也騙過去。

耶律烈先是一滯。他在周圍親衛兵窒住的呼吸、圓睜的雙眼中陡然醒了神,眼裏的溫度涼下來,掀唇寡淡一笑。

“哦?你說的是真的?”

他噙著笑,手抓住了刀柄,一截刀光已現。

烏都察覺他想做什麽,立馬張開了雙臂,老母雞護犢子一般擋在山魯拙面前。

山魯拙渾然不覺,裝得像個地地道道的文人那樣,腦子卻轉得飛快,他聽出耶律烈厭惡聽這個,立馬改換口風,不再從家國大義上講。

“大汗要是想拜訪我朝,只需遞交一封國書,派幾個傳令兵遞到雲中府——小人雖不知守城的將軍是誰,但大汗的誠意,他們一定能看得到。”

“您不是稀罕京城?到時候,您想派使臣派使臣,想自個兒去就自個兒去,兩國邦交,互相走動走動豈不是尋常事?我們朝廷邦交幾十國,京城裏還住著四萬異族人哩。”

耶律烈眯了眯眼,一字字分辨他話裏的真偽。

“耶律烈!寫!咱們快寫國書!”烏都身子後仰過了頭,連人帶凳子栽進山魯拙懷裏,歡叫一聲抱住了山魯拙。

看耶律烈橫眉豎目瞪著他,烏都又嚷嚷了一遍,把耶律烈最近天天忽悠他、他卻抵死不從的一件事拎出來說。

“父汗!父汗快寫!爹!爹爹!求你了!寫國書吧!咱們去京城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