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十幾位傷病號都有家人來接。剛把傷員送進來的那天,家屬全吆五喝六的,鬧得兩頭難看。

這會兒要走了都挺熱情,各家都備了禮,從吃喝到穿用全有,堆了滿滿一桌。

趙大人一拂衣袖,光風霽月地表示“分內之事,不能收”。

奈何唐荼荼和杜仲眼皮子淺,滿口“您客氣了客氣了”,把裏頭的金銀清點好,數出診金和藥品的錢來,貴重禮物全退回去,倒是把新鮮蔬果和幾匹綢布全留下了。

“你們倆……”

趙大人噎得不輕,唏噓著少年人不懂事,搖頭晃腦地走了。

胡嬤嬤伸長脖子瞧著他出了院門,啐了一聲:“這老家夥,診金都不要,到時候衙門一核賬,虧空的豈不是得咱家貼補?”

“背後不說人,別給老爺惹麻煩。”唐夫人展開那幾匹布料看:“綢子都是好綢子,杜仲你來,我給你量量,回頭裁幾身衣裳。過年的新衣再不裁就遲了,你爹娘都不在跟前,就叫我過個幹娘癮吧。”

杜仲愣了愣,唐荼荼推了他一把:“過去呀。”

這少年局促地抿抿唇,走過去,他沒勞煩唐夫人和胡嬤嬤動手,自己拿著繩尺量了腰寬。

唐夫人笑了:“光量腰寬頂什麽用?還有肩膀和胯寬。”說著和胡嬤嬤一人一頭,拉著繩尺繞著他纏了一圈。

杜仲整個人僵在那兒,他極不習慣和人有肢體接觸,舉著雙手,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他幼年失怙,連爹娘姓什麽都不記得了。師父年紀大了,揣著一肚子良醫救世的大理想,於生活瑣事上操心不了那許多。

什麽量體裁衣,杜仲還是頭回體驗。

一擡頭,看見唐荼荼眯著眼睛,笑得腮幫子圓鼓鼓的。杜仲有點惱,又奈何不了這兩個婦人的熱情,喪氣地垂下了眼睛。

趙大人身上有諸多缺點,他好大喜功,偏又膽小怕事,極其好面兒……但這人身上也有一個很值得說道的優點,就是不戀權。

趙大人過完年二月就要離任了,這程子忙著與各大家族的宗親族老套情分。

京官與地方官不同,京官升與貶,全憑上頭人一句話;地方官,尤其是知縣這樣的一地父母官,論起功過,一半要看你在任時做了什麽事,另一半出於民之口,民心向背會成為考績的重點。

要是清官、好官,離任前都有本地德高望重的人給寫功德書,誇誇這官員任上幹得好。

幹得不是那麽好的、沒能為治下百姓謀著福祉的官,就得從人情上走動走動,互相行點方便。

唐家人每天在縣衙裏進進出出,趙大人不在衙門的時候,縣丞、捕頭、師爺全把唐老爺當成管事的,幾人坐在正堂裏議事。

真要論起來,唐老爺一個還沒上任的來主事,這明擺著是越俎代庖。趙大人看見了卻還挺高興,樂呵呵說:“振之,真好啊,你上手快,我心甚慰。”

唐老爺揣摩觀察了好幾天,發覺趙大人是真的樂,毫不顧忌與他一起主事。年關政務多,各縣要統計收成、要管控糧肉市價……

他全與唐老爺商量著處理,每天“振之你來”,“振之你覺得這事該如何如何”。

唐老爺心裏那點惱火又滅了三分。

傷病號走了,偏院的床榻鋪蓋全要處理,用過的床單被罩燒了,杯碗要水煮消毒,地面潑上滾燙的藥湯,擦得光可鑒人,用艾葉熏了屋,又大開著窗戶通了一天風。

古嬤嬤不懂這燒傷,尋思這又不是肺癆,怎需要這麽費事兒。瞧杜仲和二姑娘堅持,也只好照做,帶著幾個仆役忙活不停。

唐荼荼惦記著那個雙腿嚴重燙傷的黃八寶,這幾天還吩咐門衛,要是他家回來看病,不要攔著,讓他們進來。

卻一直沒等著。

她隱隱覺得不好,點了兩個人去黃八寶家打聽一下,仆役回報說:“人家不讓我倆進去,說是家裏請了神醫,不勞煩咱掛心。”

唐荼荼不太信有人能治下肢大面積壞死,但市井中也常出奇人,說不準蹦出來個真神醫,便讓人盯著點,每天過去問問情況。

她將近天黑才回家,跨過一條街,再轉入巷口就到家了,前後不過五百步。

走在窄巷中時,房頂上有人“籲——”吹了一聲口哨。

唐荼荼仰頭去看。

叁鷹蹲在房頂上沖她笑:“姑娘吃了沒?有什麽喜事呀,怎麽心情挺好啊?”

唐荼荼也沖他笑:“你什麽事兒啊?”

叁鷹:“這不殿下又來信了,我給您捎過來。”

他頓了頓:“您得空多寫兩張,有什麽想說的該說的都寫上去,要是實在沒什麽寫的,聊聊時政、聊聊雞零狗碎的瑣事不也挺好的?”

叁鷹又裝模作樣抹抹眼睛,替主子掬了一把同情淚。

“您是不知道啊,那邊關多苦啊,殿下連個唱戲的、連個變戲法的也見不著。一個月頂多四五天打仗,不打仗的時候他能幹嘛?只能悶頭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