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第3/5頁)

野孩兒自己在西市上摸爬滾打,學會本事,賺大錢了,把義父當親爹供養,一句“養恩大過天”被他奉為圭臬。

華瓊給傅九兩算的是分紅,她也算過傅九兩的賬,這孩子每年賺幾萬兩,自己卻剩不下多少,愣生生把一個混賬老爹供成了西市上一擲千金的土老財,花娘都包了仨。

世間緣法,說不清楚的事兒。

華瓊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你警醒著些,別轉二道手,消息來路不正的生意就別接。”

“那還用您說?”傅九兩笑著扒幹凈碗底的米,含糊道:“我心裏有數的。”

唐荼荼眼皮也不擡,暗戳戳豎著耳朵聽他倆說話,從只言片語裏扒拉那麽一丁點信息。

歇了個午覺之後,唐荼荼穿了身利落的直裾,抻平下擺,又自己盤了頭發。

這是華瓊的衣裳,偏男式的,只在胸臀位置寬松地放開。華瓊穿衣的風格特別合她心意,裾擺是修過的,只到膝蓋,不會拖沓著影響走路。

她隨傅九兩坐馬車出了門,華燈初上時,到了圃田澤,爬上了當初坐過的那條畫舫。

船從北面的上遊下水,順著水勢,悠悠飄進了河道裏。

船上的琴師沒換人,還是那個姐姐,卻已經記不得唐荼荼了。那女子福了一禮,施施然坐下,沒人點曲,自己信手撥了一曲小調。

唐荼荼站在窗邊望著夜色。

不論春秋冬夏,河上都是清淩淩的一片月光,再粗俗的人來了這地方,也要駐足在河邊賞賞風景,生出一肚子詩情畫韻來。

傅九兩端著一套玉首飾細看,他對光而立,目光深邃到泛起幽藍,瞧著情意綿綿的,雙手溫柔地仿佛在撫摸情人。

那是四塊玉疙瘩,也沒多大,四塊剛能擺滿一個手心。

唐荼荼只打量了一眼,便招出了傅九兩的解說興致,含笑與她說:“不認得吧?這是玉具劍,是鑲嵌在劍首、劍柄與劍鞘上的玉飾。”

唐荼荼:“噢。”

傅九兩瞧她一眼,溫聲補了一句:“玉石經不住力,玉具劍只別在腰間做裝飾用。這樣的水頭與紋飾,是一等公卿、甚至皇子、太子的儀飾。”

唐荼荼:“喔?!”

她倒吸一口氣,瞅了瞅這一船的珠玉,悄聲問:“九兩哥,你這生意都是哪兒接來的?”

上回來船上的時候,華瓊告訴她買家和賣家只做一道生意,當面錢貨兩清,下了船,誰也不認識誰,往後幾年裏,也不會再接這人的貨了。

也就是說,每一次的主顧都是新聯系到的。

“唔,都是苦命人。”傅九兩並不欲與她說。

耐不住唐荼荼追問:“什麽苦命人?”

傅九兩瞧瞧她,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華瓊又像是有意培養她。於是嘆口氣,交了一分底。

“那可多了。宮裏手頭拮據的老娘娘們,南海子的老尚宮、老太監,臨出宮的宮女想攢錢嫁人的,還有祖上做大官、又被後輩們敗光家業的落魄世家……門路多得很。”

“這些人手頭都存著些禦用監、銀作局的物件,都是曾經宮裏頭賞下來的,禦賜之物本該供在家裏,只是年代久了,也沒人查——什麽時候日子過不下去了,就拿出宮來變賣。”

“不說別的,只說宮裏頭流出來的禦物,每年就不下千件,全流入了民間,供有錢人拿去收藏。”

……錢多燒的。

唐荼荼尖刻地想,收藏古玩、古字畫、大家作品,還能算是閑情逸致。

可鋌而走險、專門尋著門路去買皇家用過的東西,冒著判罪殺頭的風險,也要買皇上王爺用過的物件,沾了“皇”字的夜壺都香,真是吃飽了撐的。

這門生意,華瓊和他做了好幾年,唐荼荼並不好作評價。

細一想,買賣,買賣,雙方都有需求才叫買賣,宮裏頭那些老娘娘、老尚宮,靠變賣東西才能活,一定是山窮水盡了,要是沒人鋌而走險收這些禦賜之物,她們怕是要活不下去了。

怕客人隨時會來,唐荼荼鉆進船後廂,藏在繡簾後邊,漫無邊際地琢磨道理。

可惜今夜時運不濟,倒賣宮廷禦物的客人還沒來,他兩人先把衙差給等來了。

只聽岸上傳來一片嘈亂的腳步聲,幾十名衙差提著火把包圍了這片河,揚聲喝道。

“船裏的人出來!接到百姓報案,圃田澤裏窩藏著狐妖教余孽——都出來接受搜檢!”

唐荼荼鉆出後廂,推開一條窗縫瞧了瞧,瞪大了眼睛。

一瞧衛兵衣裳,她就清楚了,那不是什麽雜兵,是城東兵馬司的兵士。這些時緝拿四散而逃的狐妖教余孽,竟查到圃田澤來了。

她倏地轉頭看向傅九兩,以為他會有什麽應變的辦法,卻對上了九兩哥比她還驚悚的臉。

這平時就不怎麽扛得起事兒的大兄弟,哆嗦著唇,擠出兩字:“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