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第2/4頁)

溫養需要工夫,咳血咳成這樣了,什麽靈丹妙藥能養得住?

院使神色變了幾變,終於拿定了主意:“行,按你說的開胸,治好了,我親自為你請功,治不好唯你是問。”

王太醫愕然,苦笑了一聲。

他本性綿軟,在太醫院這麽個染缸裏浸淫多年,也不改本心,少年時背過的醫德訓誡全下了口頭,融入了心頭,不矜名,不計利,自認配得起“大醫精誠”這四字。

同僚立了功了,升上去了,又貶了官了,他始終在這麽個不尷不尬的位置上,看盡宮裏人情冷暖。

爭功時,沒力氣爭,攬責時也沒力氣推諉了。

可他不敢說的,杜仲敢說。

“你們欺人太甚!”杜仲深深喘了幾口,嗓音尖細,似被死死掐住了脖子:“師父,咱們不治了,叫他們灌藥溫養去!”

像一巴掌呼在臉上,唐荼荼在兩步遠的地方坐著,都替他師徒二人窘迫起來。

順序錯了……她想:順序全錯了。

灌了一晚上的湯藥,此時想起來查體了;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想起來開刀了;一腳踩在鬼門關上了,要從頭開始找病灶了。

而這看上去很明事理、拿得起主意的院使,也是個不敢擔責的糊塗蛋。

唐荼荼想起前日在校場上,摔角比賽時那個喉頭水腫窒息的老太太,那是宮中姚妃的親娘啊,九皇子的親姥姥,盛朝最尊貴的那一小撮人之一。

這位院使問也不問,就喚王太醫上前開刀。

萬一那一刀下去要了老太太的命,是誰的責任自不必說。

可選擇開刀還是保守治療,這不該是由大夫拿主意的。他們少了一個環節:通知家屬——人家全家人都在外頭,尚不知情,生死大事,治療方案、術中風險,都得讓人家家屬聽明白。

唐荼荼驀地掀帳出去,在幾排褚家親屬中環視一圈,揚聲問:“您家裏誰主事兒?太醫爭執不下,需要您家拿個主意。”

褚家人七嘴八舌吵了起來。

“都到這關頭了,太醫還爭什麽?”

“這不是庸醫麽?咱們又不懂,能拿得了什麽主意?”

唐荼荼一眼掠過他們。

直系血親與隔了房的叔伯姑嬸區別就在於此,一家人七嘴八舌,而全身軟得需被女兒架著、才能勉強站住的大夫人,竟是第一個走出來的。

“我是泰安他娘!姑娘與我說。”

褚大人和他家的老夫人也跟著應聲,幾人朝著醫帳走近幾步,唐荼荼飛快把兩種治療方案講了一遍。

她語速很快,搶時間似的,聲音卻四平八穩。分明是個屁也不懂的外行,可這時候但凡是個口齒清晰、能把話說清楚的,都會有種叫人信賴的魔力。

一聽要“開胸”,褚大人咬牙點了頭:“藥灌不進去就別費工夫了,不要耽擱,趕緊開刀!”

大夫人哽得說不出話,卻隨夫君一同點了頭。

帳篷裏頭幾位太醫聽著了外邊的說話聲,院使和劉院判連忙掀帳出來,細細解釋。

瞧他們啰啰嗦嗦、說得晦澀難懂,還沒這胖丫頭說得直截了當。褚家老夫人重重一砸拐杖,銅杖底叩出一聲清脆的嗡響,鎮住了幾人的話。

“不必再說了。”老夫人沉聲道:“泰安命裏該有此劫,救得救不得,都是他的命,叫王太醫下刀罷。”

這便是允了,沒有後顧之憂,能踏踏實實地開刀了。

唐荼荼長松了口氣,鉆回了帳篷。

杜仲愣愣地看著她,低頭,悄悄眨去了眼裏的酸意。

屋裏眾人再次凈手,片刻工夫進進出出,閑雜人都出去了。手術台是拿兩張矮塌臨時搭起來的,院使、劉院判,並上兩位禦醫、兩位醫女,圍著台子站開。

帳窗另一側也停駐了兩人,和唐荼荼之間只隔著一張小桌。她掃了一眼,紗窗低,而日頭高,左邊這兩人一坐一站,只能照亮半身,看不著臉。

沒顧上細看,手術已經開始了。

這對師徒不知磨合了多少年了,不待師父說,杜仲立刻接手消起毒來。

唐荼荼拔下竹錐筆的筆蓋,蘸墨在小本子上寫字,盡量抓住王太醫吩咐杜仲的關鍵詞。

——病人咳血沫,寒戰,呼吸短促,面色慘白,間歇休克。觀察到反常呼吸運動,吸氣時肋骨上舉,胸廓反而下陷,太醫懷疑血胸,準備開胸。

——辰時一刻,開刀剖胸。

從辰時一刻開始,唐荼荼腦子裏和鐘表幾乎無差的讀秒,逐幀流轉起來。

她的時間觀念強到可怕,以前規劃院的同事們開玩笑喊她“人形自走鐘”,唐荼荼腦子裏似埋了一顆精準的讀秒計時器,只要她潛意識裏開始留意時間,半小時時間段裏的秒數誤差,上下浮動不會超過十秒。

且讀秒的同時,能一心二用。

唐荼荼盯著手術台,視線在手術台和自己本子上快速交替,每看一眼,在本子上落兩筆,落筆時自成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