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2/3頁)

青灰石磚,瓦片頂,沒官家宅邸風光,卻很通敞,大門比普通民宅體面得多。

進了院兒,裏頭也大,三進的宅子看不見什麽人,除門房坐著個老仆,喊了聲“老爺”以外,沒看著別的伺候的人了,冷清清的。

王太醫引她往裏走。難得有客,那老仆跟前跟後,不知道怎麽待客,抻著脖子目送唐荼荼進了中院。

王太醫大概也覺得寒磣,沖那老仆擺擺手,叫他自去忙活,笑著說:“分家以後,老宅就不剩多少人了。幾個兄弟都開了醫館和藥房,挨著鋪面去住了,都不願意做禦醫的。”

禦醫不好做,官品低,事兒卻多,遠不如民間開個醫館自在。再厲害的大夫,進了宮都只是奴才,留在民間卻是德高望重的神醫。

唐荼荼步子緊迫起來,緊緊綴在王太醫後邊。直到轉過二門,才看見許多人。

一覽無遺的空曠院子裏,有兩位老人、一位中年太太,帶著幾個少年人,全圍在一張大台桌前,輕聲絮語著什麽。

唐荼荼一眼看到那老嫗清臒的背影,窒緊了呼吸。

直到那老婦人轉頭,含笑喊了聲“回來啦”,而王太醫喚她“母親”,唐荼荼才驀地回神,呐呐笑一聲。

——是啊,王太醫說了,他那祖母已經與世長辭了。

她往人堆最中間望去。

那台面實在大,是張大石桌,上頭鋪著幾層幹凈的竹紙,又平臥了一只藍孔雀。

這孔雀漂亮極了,雙翅攤開有半丈長,一條長脖子平展展地趴在台面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而兩天前,唐荼荼在容府見過的那個藥童少年,持刀站在孔雀前,神情緊繃,他正拿著一柄小刀在孔雀脖子上搗鼓,沾了兩手的血。

唐荼荼一點表情都做不出了:“這、這……”

一來她多少年沒見過孔雀了,二來,她還從沒見過有人給孔雀開刀的!

王太醫笑道:“這是天竺進貢來的瑞鳥。太後萬壽,各國獻上了一大批珍禽異獸,禮部會挑些毛色吉祥的豢養在宮中,這大鳥肖似鳳凰,是珍禽裏最吉祥的鳥兒,都是成雙成對貢上來的,死一只就不吉利了,院使讓我帶回家治治。”

唐荼荼盯著那孔雀一身的五彩羽毛,挪不開眼:“它怎麽了?”

王太醫:“從天竺過來,一路車馬顛簸,這大鳥顛折了脖子,頸骨斷了一截,再不治就活不了了。”

唐荼荼這才看到這孔雀長長的脖子似有一截歪扭,她一時竟不知道“孔雀摔折了脖子”還是“人給孔雀做手術”,哪個更像是夢了。

桌上的血呼啦擦,把唐荼荼拽回現實來,她心說:瘍醫兼職做皇家獸醫,可想而知外科大夫在太醫院裏的地位低成什麽樣了。

唐荼荼靜悄悄等了一刻鐘,一聲不出地看著。

孔雀脖子那麽細,裏頭又有無數細小血管,從外邊不能正骨,是需要切開復位的,周圍人都捏著一把汗。

那少年一雙手靈巧至極,他唇緊繃成一線,手上動作卻是舒展的,下刀極穩,周圍幾個少年幫他擦汗的、遞手術工具的、清理台布血汙的,也都井井有條,不見一點混亂。

唐荼荼眼睛漸漸匯聚亮光,這一個寵物手術,分明是後世手術團隊的雛形!

長脖鳥的頸骨都是節狀,節節扣在一起的,先正骨,再固定,最後針線縫合。那少年有條不紊地做完了全程。

一刻鐘後,他摘下橡膠手套,另幾個少年接手了後續的清潔工作。他這才留意到院裏有生人,朝唐荼荼冷淡地瞥來一眼,沒問好,去一旁洗漱了。

看樣子是救活那孔雀了?

唐荼荼大松一口氣。有這樁事分了分神,她心裏不再那麽沉重。

王家老太爺和老夫人都是古稀老人,中醫世家都懂得養生之道,老人家七十來歲了仍耳清目明,腿腳卻沒年輕人利索了,站了太久,擡腳就蹣跚。

唐荼荼忙迎上前去,行了個萬福禮。

那老太太笑問:“這是誰家的姑娘,怎麽帶回咱家來了?”

唐荼荼:“貿然來訪,我來……是想看看您家那套《瘍醫證治》,能讓我看看麽?”

她說得小心,因為知道這年頭的人都重視家傳,視秘法為私藏。這家傳嫡不傳庶,那家傳男不傳女的,講究頗多,藏著掖著不放,恨不得一脈單傳到天荒地老。

王家的老人卻爽快答應了:“丫頭只管去看,還當是什麽事兒。”

他老兩口只當是尋常。

這些年來常常有瘍醫來借那套書,有的是京城周邊來切磋醫術的,有的是外地跋山涉水來求學的,無一例外都是瘍醫。

女醫聖手的名聲大,還有三百年前的那位老祖宗,他一生漂泊在外,走南闖北那麽多年,在各地留下的零散醫案不少,後生們溯源而來,都能找到京城王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