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3/4頁)

他把神經、肌腱這樣的詞說得輕描淡寫,好像多平常似的,唐荼荼徹底糊塗了,抓著這個“自古有之”追問了半天。

“那膠皮手套和柳葉刀呢?還有您幾位動刀前換上的白衣裳、用帽子束發,還有手術時放冰鑒把屋子變冷,術後的垃圾要燒掉……”

唐荼荼嘴不停當地說了一串,眼睛盯著王太醫不放:“這些都是哪位先賢傳揚開的?”

聽她問得一針見血,頗懂門道兒,王太醫神情更古怪了:“姑娘懂得不少——不錯,這些辦法,也是我家先祖傳揚開來的。”

唐荼荼被“先祖”二字砸懵了。

王太醫快五十歲的人了,臉上竟露出點遊移不定的神色來,斟酌了一盼,才道:“姑娘跟我來,車上說話。”

唐荼荼忙不叠跟著出去了。

他那馬車不小,坐塌下擺著好幾個木匣,滿車的中藥香,應該是把常用藥材都備在車裏了。唐荼荼不清楚他一個太醫,上班進宮,下班回家,為什麽要隨車帶這麽多藥材,難不成是為了路上救人?

王太醫蹙緊眉頭,思索半晌才道。

“不瞞姑娘,我家祖上三百年前出過一位老祖宗,一生東奔西走,他走過中原許多地方,治病救人無數,晚年留下了一套《瘍醫證治要訣》,筆錄醫案七千余篇,記載了他一生做過的手術,叫子孫後人悉心琢磨,勿忘傳承。”

“那時還是興朝,我家祖先在京城開著最大的醫館‘仁水堂’,拿著那本醫書,自然是好好得用——可做那‘手術’,是要給病人動刀子的,給十人開刀,就要死兩人,哪怕只割個小小贅疣,也會死人。”

“說來奇怪,病人開完刀都還活蹦亂跳的,可隔上十天半月,刀口總是要潰爛生瘡,吃藥、貼膏、去腐,什麽也不管用。”

唐荼荼:“當時是不是大夏天?”

這年代的術後感染太要命了。

王太醫穩重點頭,接著道:“連著出了十幾條人命,百姓都說我家用的是邪術,每回手術都血呼啦擦的,是在祭祀邪祟——於是一紙狀書告到了京兆府,叫我祖宗全家下了大獄。”

“好在宮裏有貴人作保,周旋半年,才救了我家祖宗性命,到了也沒能翻了案,將我家的手術定為了妖法。”

“當時還是興朝,在位的是前朝昭宗皇帝,那皇帝時說水利萬物、澤披萬民,說我家配不上‘仁水堂’三字,於是去了我‘汪’氏中的三點水——我家祖先本姓“汪”,去了三點水,剩下個“王”,連五服子孫都得改姓避禍。”

“祖宗們愧悔尤甚,將那套《瘍醫證治》置之高閣,責令後人不許再學。祖宗們沉寂幾十年,到我朝太|祖皇帝入京時,才敢再坐堂從醫的。”

他說得極慢,唐荼荼理解得更慢,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手套和柳葉刀呢?”

“至於這手套,又是另一樁事兒了。”王太醫道。

“那是我祖母做出來的——我那祖母啊,也是個奇女子,她救的人不多,但都是要命的絕症,開膛破腹才能救命,她還給人開過腦袋哩。”

“這膠皮手套與柳葉刀,還有做手術得要寒屋、得攏起頭發這些規矩,縫針用什麽針什麽線,各式各樣的鑷、鉗、剪、銼子,都是她琢磨出來的,一樣一樣在醫館往病人身上試。”

“試了幾年,有了章法,後頭幾乎不死人了,卻也常常被百姓斥作妖法。”

那是自然,後世之人都要把手術當下策,能吃藥不打針,能打針不開刀。

王太醫:“直到先帝晚年,生了一場肝病,腹部虬筋臌水,泄溺都難,別的太醫都說先帝熬不過半月了,只有我那祖奶奶揭了皇榜入了宮,她以醫械穿刺抽水,救了先帝性命,叫先帝多活了兩年。”

“先帝封她為女醫聖,賜下宅邸。祖母蔭庇子孫,我爹和我才得以入了太醫署的。”

王太醫說得口幹,倒了兩杯茶,遞來一杯。

唐荼荼攥著那杯子,半晌回不過神,她腦子裏亂得像一百只貓扯毛線團,各種信息打著架。

穿刺抽腹水,先皇是死於肝病?

王太醫這裏不光有柳葉刀,手術工具也是齊全的。

前朝那位精通外科手術的大夫,年代隔得太遠,聽不出由來,沒準是個老天賞飯的外科奇才。

——可王家奶奶造出來的膠皮手套!柳葉刀!還有那樣完備的醫學知識!怎麽可能是古代的?

她忙問:“尊慈是?”

王太醫摸摸胡子,露出些自得來:“女醫聖手——江茵是也,論醫術,我只得祖母的一半,她老人家才是妙手回春。天佑善人,慈悲作福,她老人家長壽九十九,一生圓滿。”

唐荼荼愣愣問:“江茵,哪個茵?”

王太醫以指作筆,在桌上描畫出這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