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她的一言,便是整個宗門的口舌,朝著眾人發聲。

一行,則是宗門的門面,也無法擅專自由。

卿舟雪握緊了手中的劍柄,她看著掌門佝僂著身軀,自眼前走過,他輕顫著手,將卿舟雪的那盞魂燈拿了下來。

卿舟雪盯著自己的燈和雲舒塵的漸行漸遠,最終被擺在了正中間。

“不必過多憂慮,很多事情,做一做,也便懂了。”掌門呵呵笑道:“你的師叔們還健在,會輔佐你……當好這個一宗之主的。”

“嗯。”

卿舟雪微不可聞地點點頭。

自己的那盞小燈落在下頭,火光更亮一些,旺盛蓬勃。而她上頭的那一盞,掌門的燈火,已經如風中殘燭,再難瞧得明晰了。

借著幽暗的火光,卿舟雪念出了上頭的三個字“孟知遠”,恍然覺得陌生又離奇。

她此時才忽然想起,其實宗內很多弟子,皆不知曉掌門的名姓。

包括自己。

他只是掌門,提到這兩個字,整個太初境的人都會知曉,不需要再過多解釋。每一次想到他時,也總是會和太初境掛上幹系。

但是人人似乎都忘了,面前這位前輩,當年也是祖師座下的一位弟子,和他們並無二致。

掌門趁著還有些力氣,又和卿舟雪談了些陳年的事情。他說那時候,師娘去得早,師尊也快要仙逝,臨終之前只留下一群半大不小的年輕後輩,比現在不容易得多。他身為大師兄,只得肩負起這個突然落在他身上的攤子。因為宗門根基淺薄,但是靈脈卻相當豐富,引來不少人窺伺,他們便只能日日夜夜睜著眼睛,一刻也不敢放松,雲師妹為此還累病了一段時日。

“都是這麽過來的。希望你在日後秉持正心……不懼艱險。”

卿舟雪答道:“我盡力。”

掌門欣慰,最後給她交代了一些事,包括冊封大典之類的。他沒力氣站起來了,於是又重新回到了那個座位。卿舟雪聽著他的聲音微弱下去,直至於最後,吐出一口混濁的血。

中間的那盞魂燈亮了一瞬,而後靜靜暗淡下來。

卿舟雪一聲也沒出,不願驚擾到他,她低著頭單膝跪下,直到自耳旁再也聽不見任何濁重的呼吸聲。

魂燈最後還是滅了。

正在這一瞬,他整個蒼老的身軀化為碎片,如流沙一般消逝在卿舟雪眼前。靈光如萬千繁星一般,在周圍騰地浮起,照亮了整個春秋殿。

高階修士身隕以後,渾身的血肉化為飛灰,畢生修為所得的靈力回饋於天地萬物。

卿舟雪慢慢擡起頭,而後杵著劍站了起來,她望著空蕩蕩的大殿,總覺得有些不真實。

走出大殿,卿舟雪向著鐘樓飛了上去,拽著鐘錘,向後拖著,臨到拖不動了再猛地松開。

一聲撞鐘鳴聲格外地大,震得卿舟雪雙耳欲聾。她接連撞了九下,任由莊重的鐘聲朝四面八方蕩開,如風一樣刮向遠方。

在鐘聲風聲嗚咽悲鳴時,卿舟雪立於鐘樓最高處,白衫被高天上的長風吹開,獵獵作響,她俯瞰整個太初境,一時怔然,心中空落落一片。

——掌門仙逝了,太初境的一個時代已經落幕。

而她是最後的見證。

*

掌門的衣冠冢和前任掌門,還有他的師娘離得很近。說是衣冠冢,其實裏面什麽布料也沒有留,唯獨留了一把他生時最常佩的寶劍——這是卿舟雪執意放進去的。整個劍閣的弟子,包括蕭鴻與陳蓮青師兄,在這一日皆顯得沉默不語,在掌門墳墓前守了良久。

修道之人並沒有葬禮這一說,因為知曉腳底下有陰曹地府掌管投胎諸事,他們無法幹涉,只能默默祈禱逝者來生安康。

長老們很快調整過來,著手準備下一任掌門即任大典。

越師叔眼眶尚紅著,過來讓她試衣服,本想安慰一下卿舟雪,結果卻發現卿師侄比她想象得要堅強很多——除卻卿舟雪本就少說的話更少了一些,幾乎是惜字如金,其他倒是沒什麽異常。

長發半披半挽地挽作發髻,白玉冠束起,裝飾不多,但較為典雅。

卿舟雪慢慢將衣服換上,這算是禮服,甚為厚重,依舊是以太初境傳統的白色打底,其上繡著靈鶴的紋樣,翩然欲飛。

她本就生得清麗,這樣一打扮,更像是下凡渡劫的九天玄女,幽冷得生人勿近。

“你現如今是什麽修為了?”

卿舟雪理著腰帶,答道:“大乘初期左右。”

越長歌凝眉:“無情道這般厲害麽?這才短短幾十年。”

卿舟雪的手一頓,她沉默良久,搖頭道:“代價更多。”

“師叔,若是心有所屬,大可去告知她。”

她意有所指,繼續將褶皺處理得平整一些。

越長歌眨了眨眼,尚未反應過來,隨即輕聲抱怨了一句:“小孩子你懂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