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雲舒塵壓下眸中一絲驚駭,假裝無事發生。

她自袖中拿出星燧,在其上悄悄施了一道法術,又將卿舟雪的手執起,將其放在她的手心裏。

明明滅滅的燈火,自覺地縮小,像是攥了一拳的螢火蟲。

“將此物帶著。”她囑咐道:“莫要丟了。”

“……去做你想做的事。”雲舒塵低眸時,看不出喜怒。

“你不需要了麽?”在卿舟雪的印象之中,此物對師尊而言意義非凡。

雲舒塵緩緩一笑。

“往事不可追矣。”

她說。

師尊將她送到了伽羅殿前,其下有很長的台階。一眼望去,連綿無邊。

卿舟雪負著劍,靜默無言地,一步步走下去。

雲舒塵駐於原處,沒有動彈。早在她搶走星燧,在劍冢之中佯裝與卿舟雪決裂以後,她便沒有打算再留於太初境。

隨後一直未歸,許是心底裏還想照看一下卿舟雪。

現如今松手放開了最後一絲牽掛,她目送著她遠去。

雲舒塵神色雖然未變,不過內心卻並不如面上的坦然。她的心意在來回拉扯著,唯恐自己再多看她一眼,便會忍不住將人再次拖回來。

但是視線還是忍不住隨著她走。

卿舟雪走下一半台階時,不知為何,邁步的速度愈發緩慢,慢得像是在踏青,流連路邊的風光。

她最終不知為何停了下來,轉身,回頭望了一眼。

魔域的天空一直陰沉,但今日難得天清氣和,落日殘陽染紅了整片天空,竟顯出蒼涼落寞之感。

在夕陽的一片光暈之中,她再也看不清師尊的臉。

只能瞧見女人端然不動的剪影,還是如初見時那般風華無雙。

這個場面。

是卿舟雪對魔域的最後一抹記憶。

*

卿舟雪回過神來,眼前哪裏有什麽殘陽的濃麗,只有鶴衣峰上一片清寂的大雪,紛紛揚揚灑滿了天空。

她盤腿而坐,愣了半晌,直到窗前飛了點雪花進來,濡濕了地面。

她才站起身來,將窗戶闔上。

自從離開雲舒塵以來,隨著日復一日的勤勉修煉,卿舟雪的道心已經穩固許多。

沒有再吐過血。

修為也往上精進了一段。

爐中的九和香已經熄滅了許多年,卿舟雪一個人住在此處,也未曾將它再次點燃過。

因此室內不再有曾經的那種溫柔香味,只能嗅到清冽山野草木氣息。

獨自走向巔峰的路途,也許注定是孤寂的。

卿舟雪自從魔域回來以後,便閉門不出,不再見諸位師姐妹,也沒有和師叔們會過面。

她無知無覺地修煉著,生命中好像什麽也不剩下,在無情道的一片空寂之中,竭盡全力地攫取著周遭的靈氣,化為內用。

這些年唯一還會再說話的人,興許是太上忘情。

“忘情之道,既是寂滅,也非寂滅。”

卿舟雪雖然琢磨了很久,但是卻始終參不透這一句話,“此為何意?”

太上忘情道:“無情道的最高境界,並非徹底喪失感情。這只是其中的一個階段罷了。”

“所以我前些年一直等著,待你找回情根以後才來見你。”

卿舟雪思忖片刻,腦中頓時想起了三句話。當年在冰洞之中,空靈入耳的三句話。

其一為不及情,其二為情之所鐘,其三才是忘情。

“你比我教過的任何一個弟子都要契合。”太上忘情看著她,微微一笑:“畢竟人生來皆有情有欲,他們一般不會經歷第一個階段。”

而卿舟雪出生時情根不全,在多年對感情的追逐之中,恰好誤打誤撞地完滿了第一階段的修行。

卿舟雪蹙眉道:“如我現在這般,什麽也不想,能算是忘情了?”

“不。這只是寂滅。”

“如何跨入下一個階段?”

太上忘情似是思忖,“因人而異。我當年……也不知是為了何事,一下子便突破了。無法供你借鑒。”

“興許還得再等等罷,機緣未至。”她似乎也有些無奈。

卿舟雪擡起眼睫,忽然感覺有點諷刺。

“老祖薄情寡欲,看起來倒是不像對萬事萬物有情的樣子。”

太上忘情聞言,也並未惱怒:“劍魂,你若是也記得反復活了這麽多的歲月,冷眼瞧著同一批人生生死死,起初興許會有所觸動,對於熟悉面孔的離去無所適從——直到後來總會麻木。”

“終有一日會什麽也不剩的。”

卿舟雪在心底嘆了口氣。

一通對話,依舊沒什麽收獲,也沒有什麽突破。

她只得趕回來,一路走出流雲仙宗。

這幾年,因為太上忘情的守約,兩宗之間一直相安無事,都在休養生息。

而朝雲霧底下望去,人間亦很安寧,是一個暖冬。

唯一動蕩之處,於卿舟雪也算是好消息,魔域越發繁榮昌盛,版圖已經逐步躍過了北源山一帶,讓那一堆聚集的小宗門夜不能寐,集體往南邊遷了幾十公裏。